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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懷立在她身側,淡淡道:“娘娘果然警覺。”
她扭頭一笑,“道長過獎了。本宮只是有備而來。”遞個眼神示意妙蕊去水閣外守著,她沖謝懷微微頷首,“道長果然沒讓本宮失望,來得很快很及時。”
今日她著了身琉璃白繡蘭花褙子,烏髮綰成錐髻,低低的垂在腦後,以一隻別致的鈴蘭鏨刻毛筆頭銀雙尖定型。亭亭玉立在湖光山色里,如水面開出的素蓮,端的是美貌天成,風華絕世。
謝懷凝視她片刻,“您昨夜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問起皇后娘娘的手釧,不就是希望貧道來找您?既然如此,貧道怎敢讓娘娘失望。”
葉薇的扇子搖啊搖的,帶出香風陣陣,“道長現在相信本宮了?也是。換了別人,誰知道那手釧的來歷,更想不到那東西並不屬於皇后,而是……您送給楚惜姐姐的及笄大禮。”
謝懷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所以,這些都是她告訴你的?”
“正是。”葉薇乾脆道,“道長若不信,回頭有機會去問沈容華也是一樣。我與楚惜姐姐是知交好友,知道許多關於她的事情。這手釧之事,便是她親自寫信告訴我的。”
這句話說完,謝懷沉默了很久。右手扶住水閣邊的欄杆,與她一起看向接天碧波、滿池新荷。
“你想做什麼?”
葉薇聲音很輕很平靜,“本宮原以為道長是不知道皇后有那手釧,如今看來,您其實早已知曉。既然如此,您難道沒有懷疑過麼?楚惜姐姐那般珍惜您送她的禮物,即便是故去,又怎會把它送給關係不睦的異母妹妹?分明是她搶走的!”
謝懷沒有說話。
“我與蘊初想法一樣,楚惜姐姐的死不是天意,而是人為。至於兇手是誰,簡直是顯而易見。”低聲說完這句話,她轉頭看向謝懷,“楚惜姐姐說您是他最好的朋友,那麼本宮想問您一句,是否願意幫我這把,替她報仇雪恨?”
面上裝得淡然,葉薇心中卻很忐忑。尋求謝懷的援助是她思慮很久之後做出的決定,只因在這宮裡實在勢單力薄,蘊初被關、韻妃大去,她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找不到。謝懷雖然變了很多,但從那管竹笛可以看出他對自己還充滿思念,那麼這個理由應該能說服他。
至於把朋友拖進麻煩里……反正他已經麻煩纏身了,整個帝國無人不知的妖道,還在乎多這麼一樁?
而且如果真出了什麼事,她這麼冰雪聰明也可以幫他的嘛!
就這麼順【恬】理【不】成【知】章【恥】地說服了自己,她安心地實施計劃,然後避開眾人耳目在這裡等著他的到來。
萬事俱備,只欠他一聲答應了。
謝懷終於開口,話語的內容卻讓葉薇愣住,“她不是我的朋友。”
“什麼?”
他看著她,很慢卻很認真道:“我可以幫你,但我要糾正一件事。宋楚惜她不是我的朋友。”
“……不是朋友?”等等,這是要割袍斷義的節奏麼?她不記得自己曾經得罪過他啊!
而且既然都不是朋友了,為什麼還要答應幫她啊!
謝懷點點頭,聲音淡若清風,仔細聽卻會發現裡面暗藏的深刻情意。
如寂夜裡的花香般綿長動人。
“她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傾慕的人。”
☆、54初見
葉薇覺得,經過死而復生,她的心理承受力已經變得很高,初步練就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神功。所以她沒想到,如今的自己居然還會被一句話嚇到,具體表現為渾身僵硬,杵在那裡傻瞪著眼睛,如同一隻呆頭鵝。
“娘娘?”
她猛地後退,腳下卻突然一滑,立刻朝後摔去。這次謝懷沒能接住她,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左半邊身子痛得發麻。
“小姐……”妙蕊急匆匆跑進來,搶在謝懷之前去扶葉薇,“小姐您怎麼樣?摔到哪裡沒有?天一道長和您說什麼了?”
葉薇被她半抱在臂彎中,眼睛還直直地盯著謝懷。男人神情平靜,只目光犀利地凝視著她,仿佛想看穿什麼,“您怎麼了?”
這眼神讓葉薇一凜,深深地喘了口氣,她推開妙蕊,強壯鎮定,“我……我沒事。你出去,出去繼續守著。沒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她聲色俱厲,妙蕊即使再擔心也只得離開。葉薇扶著柱子慢慢站起來,平復了下情緒才道:“你方才說,宋楚惜是你……傾慕的人。”
對著視作知己的男人說出“傾慕”二字,葉薇心裡怪得要死,幾乎就想拋開這個事情不管了!
“是啊,有什麼問題麼?”
有什麼問題麼?你說說看有什麼問題!
“原來您這麼驚訝是因為這個?”謝懷微笑,“沒錯。我傾慕楚惜,一度想娶她為妻。”
還娶她為妻……
葉薇覺得自己有點扛不住了。這人是瘋了嗎?開玩笑也不帶這麼開啊,會嚇死人的!
“恕我直言,您明明是個道士,怎麼……”
“原來楚惜沒跟娘娘講過?我確實是道士,不過向來不怎麼遵守清規戒律,對女子起了思慕之心也很正常。”他坦然自若,“事實上,楚惜辭世前那段時間,我正計劃將青雲觀觀主之位傳給師弟,正式還俗。”
葉薇努力捍衛自己天翻地覆的精神世界,“您還俗,總不會是為了……她吧?”
“娘娘英明,正是為了她。”
葉薇沉痛地閉上眼睛。
謝懷見女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善解人意地給了她消化理解的時間。等到她稍微緩過來,這才道:“所以,哪怕是為了楚惜貧道也會配合您,娘娘大可放心。”
葉薇這個時候已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哦,那……那就好。我忽然想起凌安宮還有點事兒,這便回了,具體怎麼報仇改日再說。道長保重!”
她轉身便逃,仿佛他是避之不及的瘟疫。謝懷立在水閣之中,瞧著那個纖瘦的背影,神情淡得如同湖面漂浮的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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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懷一直記得,初見宋楚惜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秋日。他當時剛剛及冠,師父在一年前辭世,而他在靈前接替了觀主的位置,開始執掌這座有上百年歷史的道觀。
青雲山就在惠州城外五十里之地,經常有城內的貴婦人來參拜乃至小住,觀里專門辟了廂房招待他們。謝懷也會出面講經,為這些身份不凡的女人傳授高深的道法。
這樣的生活不能不說乏味,他卻很安然。
他是師父收養的孤兒,打小在道觀里長大,長大後順理成章出了家。師父說他有慧根,是可造之材,下了大工夫來栽培他。他心存感恩,也就認真地跟著學習,終於成了遠近有名的謝道長。
只是心裡明白,終有一日他還是會離開這裡,去過雲遊四海、逍遙自在的日子。小小的青雲觀困不住他,而他對道觀的責任在找到合適的繼位者後便可卸掉。
那天他本來是想去後山轉轉,找點清靜。惠州城內宋府的老夫人兩日前來觀中小住,許多地方都跟著都變得吵嚷起來,他知道那位宋老夫人是當朝左相的母親,這浩大的陣仗也就不足為奇。
彼時正是豐收的時節,青雲山上糙木蔥鬱,後山的果園也結滿果子,沉甸甸的枝椏看起來十分喜人。他原本只是來吹吹風,走到果園外卻臨時改了主意,決定去園內摘個梨子嘗嘗。小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和師弟一起潛入這裡,偷摘果子吃。
緬懷童年緬懷得起勁,卻沒想到這次居然被人捷足先登。
枝葉茂密的梨樹上,有小巧的藕荷色繡鞋垂在半空,一晃一晃很是悠閒。而鞋子的主人正抬起胳膊,費勁地摘下一個又一個雪白的梨子,放到攤開的裙子上。
他仰頭看著忙碌的少女,一時不知該作什麼表情,只能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梨子總是遭毒手”。
少女還沒察覺自己的惡行已經被發現,摘得不亦樂乎。他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抵唇清了清嗓子。
她的動作立刻僵住。
枝葉被撥開一點,他看到一張靈動而美麗的面龐,小心翼翼地探出來。少女的眼眸亮得驚人,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星,忽閃忽閃地迸出光芒。
她好像還沒弄清楚狀況,猶豫道:“你是?”
他忽然覺得這情況很好笑,表情就沒有忍住。微微揚眉,語氣戲謔,“偷了我的梨子,是不是也得分幾個給主人啊?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
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做賊心虛的少女在聽到這話後居然手一抖,那碩大的梨子就那麼直愣愣地砸到了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