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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想駁她臉面,我只是覺得她很好,讓我忍不住心動的好,所以多試探了幾次而已。”
“心……動?”
葉薇舒展下手臂,踩著木屐走到窗邊倚靠上去。外面花團錦簇、芳糙萋萋,而她卻在回憶木樨適才的神情。
寵辱不驚、沉靜如水,是極好的人才,只是自己能否順利收服她為己所用?
“小姐,奴婢今天聽天一道長提了荷葉粥,不然明天早上就給您做那個吧?夏季天熱,您也好清清火。”
“做什麼荷葉粥!我不要!”
憫枝興沖沖的提議換來她這麼大的反應,一時愣在了那裡。葉薇苦惱地按了按額頭,揮手示意她們下去,“我約莫是有點上火,你們去給我準備熱湯,一會兒就去沐浴。”
謝懷白日的話猶在耳邊,震得人心肝兒一顫一顫。是她太過信任這個故人,竟忘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如今鬧成這樣如何是好?
只能期盼他不要毀了皇帝的計劃,不要毀了她的苦心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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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驚膽戰地等著,很快就聽到建章宮那邊果然傳出消息。天一道長在三清殿前親自向眾人宣布,因為上皇丹藥即將大成,特命人從無極閣中取出沈容華抄錄的經文供奉殿內,祈求道君庇護丹爐順利開啟。
他居然把蘊初牽扯進這件事,讓葉薇心情複雜。事實上她被囚禁這大半年,她一直想要救她出來,然而當初既然說了禁足的原因是為上皇抄經祈福,那麼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可半途而廢,否則便是對道君不敬、對上皇不忠。她不敢讓蘊初擔這樣的罪名,只能暫且隱忍,只盼她早點把該抄的都抄完,自己也好跟皇帝提請求。
誰知她的經文抄是抄完了,卻用在了這樣舉世矚目的大事上,回頭若仙丹真的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如果沒成,她會不會被殃及帶累?
想到這裡又煩得沒辦法,謝懷他究竟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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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心歸憂心,葉薇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找謝懷,只能繼續在蓬萊島上消磨時光。皇帝走時沒有吩咐,她也就堂而皇之地住在君王的蓬萊殿中,絲毫不知客氣為何物。皇帝忙於朝事,竟尋不到一日的空閒來看她,而她在期待和擔憂雙重情緒的衝擊之下,終於盼來了中秋佳節。
團圓之夜、普天同慶,每年的今天宮中都會設下夜宴,陛下攜後宮妃嬪、四品以上高官攜正室夫人,大家齊聚興慶殿飲酒作樂、祈願太平,是除夕夜宴之外宮中最隆重的宴會。
這一晚對那些不受寵的宮嬪來說也是難得的機會,可以得見天顏、獻上祝詞,運氣好或許還能得到陛下的青睞,就此翻身。
大家各懷心思,葉薇的想法卻很簡單。雖然皇帝不曾透漏,她卻直覺他會選在這一天有所動作。群臣注目、闔宮皆在,無論出什麼招數,都能打得那邊措手不及。
就好像去年除夕,宋楚怡當眾對她發難一樣。
妙蕊為她理妝整衣,而她看著鏡子裡那張修了艷妝的容顏,竟依稀窺見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中秋夜宴,左相和夫人自然也會列席。也就是說隔了這麼長的時間,自己終於能再次看到那對夫妻相伴而坐、和諧美滿。
她想像了下那情景,輕輕笑了起來。
父親,你的兩個女兒又要生死相搏了。我知道這次你還是會偏幫著她,但沒關係,反正我從來就沒指望過你的庇護。
這是我送你的大禮,在這良辰吉日、合家團圓的日子,您與夫人可千萬要看仔細了啊!
☆、70中秋
大燕建國迄今已逾百年,當初高祖皇帝滅亡晉朝後,並未大興土木,而是直接在晉朝的皇宮住下。之後的一百年來,歷代君王雖各有修繕擴建,到底沒脫離最初的底子,是以如今的大燕皇宮依然是幾百年前由大晉太祖皇帝下令修築的宮城。
譬如今夜用來設宴群臣的興慶殿,便是由晉朝的慶安殿改建而成。它位於灼蕖池西的一座高地上,由四座殿堂高低錯落地緊密結合而成,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台,台上有體量較小的建築,各以弧形飛橋與大殿上層相通,使整個宮殿看起來十分壯麗。
規制宏偉,結構特別,這與眾不同的殿堂通過書本和繪畫傳入民間,惹得百姓神往無限。大家一致認為,只有到過興慶殿赴宴,才真正算得上人上人,才有資格被稱為國之棟樑、天子近臣。也因為這樣的說法,百官無一不以能入興慶殿赴宴為榮,期待程度僅次於科舉高中時宣政殿當廷唱名。
如今又是滿座人傑、珠玉琳琅的好日子,葉薇坐在九階之上的珠簾後,慢悠悠喝完了杯中美酒,這才收回視線。
她今日穿了襲胭脂紅齊胸對襟襦裙,臂纏琉璃白折枝披帛,烏髮綰成朝天髻,上簪赤金鏨花累絲髮簪,看起來明艷照人,執杯飲酒的手勢也甚為優雅。
伊人華美至斯,自然引來無數側目。眾人素知她行事囂張,但妝容衣飾一直走的清麗素雅路線,今日竟在這等華宴上大反其道,不免心生困惑。
“慧貴姬今晚的裝扮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和你比起來,身後的燭火都有些失了光彩呢!”襄愉夫人微笑道。
董承徽也附和道:“說的是,以前只見貴姬娘娘淡靜如jú,竟不知您也有艷如芍藥的一面。”
她們誇得厲害,連皇帝都轉過頭認真看了看葉薇。那目光卻不像旁人含著笑,反而帶著股冷淡,片刻後失了興致般別開視線。
竟是不置一詞。
他這個樣子,大家也不敢繼續談論,心中的困惑卻加深了幾分。陛下一貫最寵愛慧貴姬,前陣子還冒著暴雨與她泛舟湖上,如今怎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她態度冷淡?
莫不是兩人之間出了什麼問題?算起來,陛下這陣子確實沒有去蓬萊島上看她啊……
玉觥握住掌中冰冰的,葉薇認真端詳上面並不明顯的肌理,泰然自若。
她只是不曾在宮人面前盛裝華服,但皇帝單獨召見時卻穿過這樣艷麗的顏色,他看習慣了才不會有多大反應。
不過為什麼要故意對她這樣呢,倒是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陛下。”
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這匯聚了天之驕子的殿堂內,音量並未刻意拔高,卻自有震懾全場的威力。一時間議論聲也好、絲竹聲也罷,通通停歇下來。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大殿中央,左相宋演手執青銅酒爵,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
“微臣謹以此杯恭祝陛下安樂康寧、萬壽無疆,願我大燕國運昌隆、千秋萬代!”
紫袍玉帶、漆紗幞頭,跪地祝禱的男人有一張並不顯老的面龐,目光流轉時依然蠱惑人心。葉薇知道他當年曾是名動天下的美男子,打馬經過瓏安街總會遭到少女們的瘋狂圍堵。
儀容出眾、才華橫溢,若非如此也不能先後得到寧城沈氏以及煜都白氏兩家嫡女的青睞。
胸腔子裡有什麼東西越跳越快,到最後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了。右手握緊了鑲金牙箸,指節泛白之後又開始泛紅,她卻全無知覺。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的父親,拋棄了母親也拋棄了她的父親,她終於再次見到他了。
跨過輪迴轉世的深淵,他們父女終於重逢。
左相親自敬酒,皇帝自然不能怠慢,也高舉酒觥笑道:“承西涯公吉言,朕也以此杯祝你身康體健、福壽綿延,與夫人和諧美滿、齊家團圓。”
前面還挺正經,後半句卻帶了點調侃,宋演搖頭微笑,群臣見他二人氣氛融洽,也連忙湊趣了幾句。
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轉頭對一直沉默的宋楚怡道:“皇后,今日難得父母姊妹皆在,你不如當眾獻上一份禮物,聊表孝心?”
宋楚怡羽睫輕顫,“陛下指的是……”
“你忘記了?咱們不是約好今天晚上,由你當眾演奏笛曲,給朕聽,也給令尊令堂聽。”
他言笑晏晏,宋楚怡卻如坐針氈,幾乎有拔腿就跑的衝動。打從半月前和皇帝說定這件事,便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噩夢。給父親去了信讓他調查,可當年護送宋楚惜的人早死絕了,怎麼可能查出她吹奏了什麼曲子?
仿佛一柄鍘刀懸在頭頂,她日夜憂心要如何熬過今晚,連覺都睡不好。最絕望的時候,甚至異想天開地企盼他臨到頭忘記了,不會提起此事。但其實心中也明白,那不過是妄想。
“臣妾自然沒忘,只是臣妾近日感染風寒,嗓子疼痛難忍不說,氣息更是不穩。如此狀態下吹奏的曲子,恐、恐有辱聖聽……”她說著,真的咳嗽了幾聲,連忙用繡帕捂住嘴唇,遮掩自己的失態。
蝶衣輕撫背部替她順氣,落衣則斂衽跪倒,慚愧不已地看向皇帝,“是奴婢失職。皇后娘娘久不習笛曲,為了今夜的演奏廢寢忘食,一時就疏忽了保重身體。奴婢身為娘娘的貼身侍女,本該在這些事上多加留心,照顧好娘娘鳳體。可奴婢沒能盡到自己的本分,令得娘娘染疾、陛下掃興,實在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說著,稽首長拜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