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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君王的女人,要承受的東西已然太多,如果連感情都交付了出去,就相當於把命也交出去了。
說到底,她還是個自私的人,做不出那種為了情愛生死不顧的事情。
“阿薇?”
她展顏一笑,主動轉移話題,“您前些日子審了江承徽和喬美人,不知道有什麼收穫嗎?這麼一直把她們關著,大家也跟著懸心,拖久了畢竟不好。”
他臉上有微妙的變化,“收穫嗎?確實有個收穫,朕這些日子一直在考慮這件事。”
葉薇想問是什麼收穫,卻有覺得這件事不是自己可以置喙的,遂識趣地忍住了。她對江宛清總是存著忌憚,那女人看著不聲不響,實際上對葉薇嫉恨很深,她總覺得她會鬧出什麼事來。
比如她現在就很懷疑,審問那天她到底有沒有跟皇帝吐露什麼不利於她的消息?
想到這裡又有些煩躁,這宮裡果然是個不得安寧的地方。皇帝的女人太多,她的敵人也太多,到處都是算計、時時都有陰謀,她在這裡待了一年多簡直沒一天清靜。
能走就走吧,反正他都不肯信她,幹嘛還在這裡耗著?等著和賢妃搶皇后寶座嗎?那還真是斗個沒完了!
微涼的手指捏住了她下巴,他凝視著她,輕聲道:“你不想知道,朕有什麼收穫嗎?”
她眨了下眼睛,“臣妾不敢僭越。”
“沒關係,朕許你僭越。想知道嗎?”
“陛下既然准允,臣妾願聞其詳。”
他笑起來,“這口氣,搞得好像朕求你聽一樣。也罷,我可以告訴你,不過,咱們得有來有往。”
她警惕起來,“您想從臣妾這兒知道什麼?”
他拉住她的手,密密實實地握在掌心,“別緊張,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你已經回答過一次了,朕想再聽一次。上次在永乾殿,朕問你謝懷與你的關係,當時……你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葉薇簡直是寒毛倒豎,這會兒讓她再去重複當時的蠢話絕不可能,立刻道:“那時候臣妾犯了糊塗,說的話您別放在心上。臣妾與天一道長當真沒什麼關係,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會講出那種胡話來……”
“胡話?確實像是胡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呢。”
說完嘆口氣,他看著眼中暗藏不安的女子,貌似漫不經心,實際所有注意都集中起來,確保不錯過她每一絲表情的變化,“真是湊巧,那天晚上,江承徽也是這麼說的。”
葉薇瞠目,“她說什麼?”
皇帝伸手,按上了她的頭頂,像是大人在撫摸小孩子,“她說,你不是人,是山精妖魅。”
☆、108雪女
江宛清那個賤|人!
這是聽到皇帝的話之後,第一個蹦到葉薇腦中的想法。那個女人還真是沒讓她失望啊,果然跑到皇帝面前插她刀了!
皺了皺眉頭,她的神情仿佛這些話很可笑,“江承徽行事也太沒有分寸了。這種荒誕不羈的流言,也敢到陛下面前搬弄。”
“‘荒誕不羈的流言?’怎麼,阿薇也聽說了這些話?”
她點頭,“外面傳得跟什麼似的,臣妾自然聽說了。只是沒想到居然有人膽子這麼大,讓您也聽了這些神神鬼鬼的昏話。”
皇帝唇角微微一彎,是個清淺的笑容,“恩,朕也沒料到會聽到這些。”
雖然妙蕊看她漫不經心,但葉薇並沒有說謊,對於被當做妖邪這件事要如何處理她確實認真思考過。如今終於直接面對,有種幼年時準備了許久、總算等來考試的如釋重負感。
“不過雖然荒謬,外面的一些流言聽著卻也有點意思。朕其實也很好奇,你當初明明中了毒,為什麼居然沒死?”
“下了毒的茶水臣妾確實是喝了,卻並不像外面傳的那樣,什麼太醫過來前我就咽了氣。想來也是臣妾命大,當天是妙蕊發現的我,她略通一點醫術,就為我多爭取了點時間。陛下如若不信,大可以去問問那時候為臣妾診治的許太醫,我想,他應該會告訴您,他過來時臣妾究竟有沒有咽氣。”
她記得很清楚,真正的葉薇喪命後沒多久,她便附到了她身上。那時候許太醫還沒有過來,她在劇痛中睜開了眼睛,身邊只有面色煞白的妙蕊,臉上的悲痛還未散去,立刻化作狂喜。
皇帝瞭然,“原來如此。”頓了頓,“可江承徽又說你中毒之後便性情大變,朕也記得你曾告訴過我,說你從前是柔懦的性子,怎麼如今變得這麼……”
他似乎想不出形容詞,葉薇便代替他道:“陛下想說這麼囂張吧?這還不好理解,換做任何一個人,到忘川河邊走一遭都會變了性情,臣妾又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從前就是太好欺負,所以才會落得那般悽慘的下場。險死還生時,我只剩下唯一的想法,那就是如果有機會活過來,一定要讓那些害了我的人付出代價,一定不會再給她們欺辱我的機會。”
無懈可擊的辯解,他忍不住思考這些話她究竟在心裡演練過多少遍,此刻才能這樣自然地對著他說出。如果不是知曉楚惜的事情,他真的要相信她了。
“所以阿薇,你不是鬼魅?”
她語氣堅定,“臣妾就活鮮鮮地站在您面前,陛下怎麼會認為我是鬼魅?烈日當空的時候,臣妾也有影子吧?再不然,您摸摸我的脖子,是暖的嗎?還有脈搏,一直都在跳動。臣妾是人,不是鬼。”
她想過了,比起被皇帝當成鬼怪,她寧願他誤會她欺騙了他。後者只會讓他對她失望,進而冷落她,但前者帶來的後果就不可預料了。
太上皇太相信這種東西,再加上左相的推波助瀾,到時候就算皇帝不想殺她,別人也會逼著他這麼做。
她只是不想在宮裡待下去了,可一點都不想死!
他的掌心貼在她細嫩的脖頸上,感受到柔膩的肌膚,還有溫熱的觸感。她說得對,這是活人的身體,雖然孱弱,雖然多病,卻有活人的一切特徵。
她想用這個來說服他,可她難道不曾想過,如果她是妖孽附身占了葉薇的軀殼,這些所謂的證據就沒有任何力度?
姑娘眼睛明亮,認真地看著他,仿佛這樣就能證明自己心中坦蕩。他凝視著她,覺得自己的頭腦從未這麼清明過。他明白她的畏懼,朝野之上流言如沸,全部要將她處之而後快,這樣的狀況下,她不可能在和自己吐露心聲。
不過沒關係,他還記得那一天,她說到一半卻被自己打斷的話。這些日子他不斷回想當時的情形,越發覺得她是想和他坦白一切。
這樣攸關生死、不容於世的事情,原來,她曾經打算告訴他。
拇指在她脖頸處摩挲,最後停留在一根青色的血管處。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阿薇,其實朕也是看過鬼怪雜談的。”
什麼?她愕然。
他淡淡一笑,開始講故事,“說起來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起因是朕遭遇的一次意外。之前也跟你說過,朕十幾歲時曾被父皇調去朔方鎮守,閒極無聊的時候就喜歡帶著親衛去山中打獵。之前每回都是平平安安的,卻不料有一次居然遇上了雪崩,活生生把七八個人埋在了裡面。”
那畫面太過可怕,她忍不住倒抽口冷氣,“然後呢?”
“被活埋的人我們救出了兩個,其餘的就沒辦法了。可這還不是關鍵,最要命的是道路被封,我們困在雪山之中,找不到出去的辦法。原本計劃的是當天往返,所以連乾糧都沒怎麼帶,而當時正是冬天,如果運氣不好搞不好十天半個月山道都不會通,真真是窮途末路。
“那之後的幾天,我們都徘徊在雪山里,因為沒有吃的,白天又走了太久的路,所以每個人都越來越虛弱。到了第四天夜裡,我們照例露宿荒野。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個晴朗的晚上,夜空中有許多的星星。大家鏟乾淨周遭的積雪後,就把斗篷鋪在地上,躺在上面看星星。雖然白天的時候我總是讓大家打起精神,到了那個地步也有些不確定了。當時只是覺得荒謬,籌備隱忍了那麼久,沒有死在陰謀詭計、暗算謀殺之下,居然斷送在這雪山之中,想想都不甘心。就在萬念俱灰的時候,我們聽到了歌聲……”
“歌聲?”她聽得入了迷,已然忘記之前兩人在說些什麼,全心沉浸在他的故事中,“雪山里怎麼會有歌聲?”
“你沒有去過朔方,不知道當地一直有深山雪女的傳說。那皚皚白雪之中,有少女唱著歌謠引|誘迷路的旅人,索取他們的性命。”
“那,你們當時也認為是雪女?”
“恩,除了朕以外,幾乎所有人都這麼想。他們那時候神智都有些恍惚了,受不得一點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