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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語氣,像是讚嘆,又像是……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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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婕妤罰跪的地方在長秋宮外,如此高調自然很快就傳到了皇帝耳中。於是當天稍晚一點,眾人便得了消息,沁婕妤董氏對上不敬,著即褫奪封號、降為承徽。
“奴婢聽說沁婕妤……不對,現在是董承徽了。她在外面足足跪了兩個時辰,最後還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皇后才吩咐人將她送回寢殿的。現在太醫也過去了,看來得大病一場。”
葉薇漫不經心地聽完,思緒又回到了宣妃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上。
聽她的意思,應該發現了她當時是故意引沁婕妤言辭無狀。既然如此,為何還要順著她去懲罰沁婕妤呢?
就這麼樂意被人當槍使?
“小姐?小姐你有沒有聽啊!”
葉薇回過神,朝妙蕊笑笑,“當然有。”
“您剛才在想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宣妃還真是受寵,陛下對她頗為縱容吶!”
“宣妃娘娘是陛下的表妹嘛,情分當然和別人都不同了。”妙蕊轉轉眼珠子,“不過奴婢覺得,陛下今天那麼懲處董氏,不單單是為了宣妃娘娘……”
葉薇挑眉,“你是說,他還是為了……給我出氣?”
妙蕊點頭。
葉薇做了個怪異的表情,好像覺得她的猜測很荒唐。妙蕊被激起鬥志,“不然咱們打個賭,是或者不是,今晚就見分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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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妃動了怒火,皇帝當晚自然要去看看,然而令大家驚訝的是,在毓秀殿短暫停留之後他便離開,轉而來了拾翠殿。
葉薇給皇帝布菜的時候,餘光瞥到了暗自竊喜的妙蕊,有點無語。她賭贏了,按照約定,自己那對羊脂白玉的鐲子就得歸她了。
在心底深沉地嘆口氣,葉薇感受頗為複雜。看來自己昨晚委實伺候得太好了,一眨眼待遇竟拔高了這麼多,都讓人沒個準備。
“這是新來的掌饌的手藝,陛下嘗嘗。”
皇帝看著白瓷小碟里的炙蝦,鮮香誘人,順手便夾起來放到了嘴裡。吃完後不經意朝對面一瞟,卻看到葉薇有點尷尬的神情。
他略一思忖,回過味來。她剛剛,大抵是打算餵他吧?
“咳,朕用膳不喜歡人伺候,你自己吃就好,不用管朕。”
葉薇哦了一聲,悶悶地放下筷子。皇帝見她這樣,覺得有點好笑,“不高興了?”
葉薇搖頭,“沒有。”
皇帝不信,“不是生氣,那你怎麼連眉頭都耷拉下來了?”
葉薇深吸口氣,微笑道:“臣妾原本是打算投桃報李的,誰知方法沒選對……”
投桃報李。
她話說得含糊,但他立刻便明白了。她是在感激自己給她撐了腰,所以上趕著示好呢!
這小心思讓皇帝覺得很熨帖,於是道:“朕確實不喜歡被人餵著吃東西,不過你要想投桃報李,還有別的方法。”
黑眸如落英繽紛的湖泊,千般旖旎、萬種情韻,都透著昭然的暗示。
葉薇臉頰一紅,倉促地避開他的視線。皇帝眯眼輕笑,覺得手裡的玉筷都變得發燙起來。
☆、17生母
接下來四天,皇帝要麼召葉薇去永乾殿、要麼駕幸拾翠殿,總歸是要見到才罷休。比起侍寢次日破格晉封,隨後幾天的專寵才真的在宮中引起軒然大波。
而對於董氏被罰一事,眾人原本都順理成章地認為陛下是為了宣妃,可隨後的發展卻讓大家生出了和妙蕊一樣的想法。
興許,葉容華在裡面也占了點因素。
畢竟她新近受寵、春風得意,皇帝為了她殺殺舊愛的面子不足為奇。
葉薇知道外面怎麼傳她的有,最過分的便是說她一次侍寢就勾住陛下的心,莫不是床上功夫過人……
葉薇想著皇帝當時那激動莫名的樣子,還有這幾個晚上的痴纏,在心頭冷笑連連:呵呵,搞不好你們真說對了。我在這方面有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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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八那天,宮中出了件大事。太后趙氏舊疾復發、來勢洶洶,驚動了整個太醫署。皇帝一結束朝會就趕到了長樂宮,此時六宮妃嬪都聚集在了外面,恭恭敬敬地等消息。
內殿只留了皇后、襄愉夫人還有宣妃三人,其餘人沒資格入內,只好在外面擺出憂心忡忡的樣子,顯示自己十分有孝心。
皇帝到的時候神情很嚴肅,她們下跪行禮,他卻看都沒看一眼便徑直入了內殿。面面相覷片刻後,還是睦昭儀做主道:“妹妹們都起來吧。陛下掛心太后,一時半會兒是想不到咱們了。”
美人江氏憂心道:“怎麼會突然舊疾復發呢?太后將養了這麼些日子,不一直都好好的嗎?”
她的問題也是大家的問題。國朝仁孝當先,陛下雖非太后親生,卻一直對她十分孝順。若太后出了什麼事情,她們這些宮嬪搞不好也會受牽累。
睦昭儀倒是聽說了些傳聞,但這會兒也不好說出來,便道:“有道君庇佑,太后娘娘定能平安無恙。”
璟淑媛附和,“是啊,太上皇身邊的天一道長不是為太后娘娘算過嗎?娘娘福澤深厚,自可長命百歲。”
吉利話大家都會說,忙跟著點頭,唯有葉薇悄然與對面的沈蘊初對視一眼,彼此眼中暗藏深意。
來長樂宮的路上她就已經得了消息,太后之所以生病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陛下。
“今早的朝會上,陛下提出……想接隆獻後入宮過年……”
葉薇輕輕地吸了口冷氣。
隆獻後杜氏,這是皇帝的生母。
當今皇帝那複雜的身世,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葉薇都了解了很多。
他不是趙太后親生,甚至不是載初帝親生。
載初皇帝生性散漫、風流好色,可惜到四十歲還沒有兒子,只好在大臣的建議下從宗室子裡過繼了一個,養在皇后膝下,便是今上賀蘭晟。
他原是隆獻王之子,成為皇后養子的時候不過十歲,卻已是皇族裡有名的早慧郎君,令許多大臣對他寄予厚望。而人到中年的載初帝越發荒唐,竟迷上了修道煉丹,廣招道士參詳道法,把宮裡搞得烏煙瘴氣。這樣他還嫌不夠,居然在五年前禪讓皇位,把自己關在建章宮內,一門心思追求長生之術。
於是本以為還要在太子的位置上熬很多年的賀蘭晟就這麼即了位。
登基之初,賀蘭晟本打算按慣例冊封自己的親生父母為皇帝皇后,卻被左相宋演阻撓,最終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封了隆獻帝、隆獻後。
隆獻帝二十年前就已不在人世,隆獻後卻活得好好的。如今皇帝想接生母入宮過年,這心意無可厚非,但生母來了,宮裡的養母該如何自處呢?
這個問題真是越往深想越微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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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半個時辰後出來,身後跟著皇后等三人。皇后柔聲勸慰,“陛下且寬心,御醫也說了,太后的問題不大,調理一下就好。”
皇帝淡淡瞥她,雖然沒說什麼,皇后卻覺出一股寒意,腳步立刻僵了。
朝會的事情她也知道了,父親當眾駁斥了他要迎母入宮的要求。所以,他是連自己也記恨上了?
襄愉夫人和宣妃對視一眼,知趣地不再開口。太后明顯是拿病相挾,皇帝這會兒正在氣頭上,還是別去觸霉頭為好。
連這三位都怕了,旁的宮嬪更不敢主動上去搭話,規規矩矩地跪在那裡。皇帝玄黑刺金的袍擺經過她們面前,眼看就要徑直出殿,誰承想到了一半卻又折了回來。
他停在葉薇面前,看著微露訝異的女子,淡淡道:“陪朕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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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出風頭了。
葉薇隨皇帝走在太液池邊時這麼想著。如今真是風頭極盛啊,平時也就罷了,這種明顯煩躁抑鬱的時候他竟選了她作陪,還是當著闔宮妃嬪的面,實在給她大大長了回臉!
想到離開長信殿時眾人各不相同的表情,葉薇得承認,這感覺確實不錯。
碾壓對手的快感!
晚風凜冽,刮到臉上如冰刀似的,皇帝卻渾然不覺,只是面無表情地朝前走。葉薇眼珠子一轉,提起裙子幾步跟上他,小手自動攀上他的手臂,“陛下……”
他駐足,平靜地看向她。
葉薇把他的一隻手攏在掌中,呵了口熱氣,“陛下,這裡太冷了,您會凍到的。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
仿佛為了配合她的話,一朵雪花飄飄搖搖落下,然後細細碎碎、洋洋灑灑,讓彼此的臉頰都冰涼一片。
又開始下雪了。
葉薇裹了身雪白的狐皮斗篷,娉娉婷婷地立在他面前,連睫毛上都落了幾片雪花。這樣的她,仿佛雪地里的一座冰雕,剔透而美麗,是造物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