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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力地點頭,他笑了下就走了,拐彎前回頭,還看到她站在那裡,依然望著自己離開的方向。
他答應了她,可惜一個時辰後棠音突然帶著楚怡出現,說在煜都待煩了,也想回老家住住。他忙於陪伴她們,等終於想起和楚惜的約定已經是第二天。他去見她,她乖巧地對他福了福身子,道:“沒關係的,楚惜知道父親另有要事,一時忘了也是有的。不打緊。”
她說不打緊,他便真的以為不打緊。可如今想來,那時候她一定很氣他吧?
她說他不在乎任何一個兒女,可她也許永遠不會相信,當年之所以選擇將她留在惠州,也是因為擔心她去了煜都會被棠音迫害。他有為她考慮,但這愛護之心太過微弱,說出來也只會引人發笑。
她說她是他的報應,果然,這禍及滿門、斷子絕孫的下場真的是他的報應。她甚至不肯承認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外孫,一心只想與他斬斷一切聯繫。
罪名加身、霸業成空之際,他尚能安慰自己技不如人,一死而已。可如今孑然一身、煢煢獨立,只能用最倉皇的姿態離開人世間,才讓他真正明白了什麼叫一敗塗地。
將他送上絕路的,竟是他的親生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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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輦停在守晨宮門口,葉薇扶著安傅母的胳膊下來,抬眼便看到皇帝立在台階之上。她腿有些發軟,低低道:“櫻桃,我想吃櫻桃……”
“什麼?”安傅母糊塗了,“櫻桃?這個季節去哪裡找櫻桃啊?若水……若水你臉色看起來不大好,哪裡不舒服嗎?”
葉薇苦笑,“是我糊塗了,現在沒有櫻桃。也好,反正我很多年前就不愛吃櫻桃了。這世上的櫻桃樹都該砍了才好。”
她說話沒頭沒腦,臉色也不對勁,安傅母擔心得不行,好在皇帝很快走到面前,“怎麼了?”
葉薇朝他微微一笑,“沒怎麼,就是把該說的都說了。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皇帝摸摸她額頭,一手冷汗,“都說了不讓你去,你偏不聽!行了,御醫已經等在裡面了,先讓他們把把脈。這一通折騰,恐怕累得不輕。”
葉薇點頭,一個小宦官卻忽然急匆匆跑來,衝到兩人面前便跪下了,“陛下,刑部那邊剛剛傳來消息,說罪臣宋演用腰帶在獄中上吊,死……死了!”
葉薇身子一軟便朝後倒去,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她。然而她還是坐到了地上,身子一點力氣都沒有,靠著皇帝的胳膊才沒有直接躺下。
他抓住她的手,嚇得聲音都變了,“阿薇,阿薇你怎麼了?”
葉薇臉色慘白,掙扎片刻才艱難道:“我好像……好像要生了……”
皇帝順著望去,只見她雪白的裙裾上有一團血紅泅染開來,越來越大……
☆、第141章生產
葉薇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身體好像泡在沸水中,每一處都是滾燙,她想逃離,卻又被一波波襲來的疼痛折磨得動彈不得。仿佛有千萬根針在扎,皮肉一寸寸撕裂開,大腦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聽不清楚。恍惚間只是覺得眼前有許多東西在晃,還有人在耳邊不斷講話,太吵了,她想讓她們閉嘴,一開口卻發現自己溢出的竟是悽厲的慘叫。
“啊——”
穩婆大喜,“娘娘,頤妃娘娘,您可算回過神來了!用力,孩子就快出來了,您接著用力啊!”
她看著搖動的丁香色幔帳,終於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她要生了,從被送進產房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個時辰,之前診斷一切都好好的,可真的生產卻無比艱難,她更是在剛才差點脫力暈過去。
不斷冒出的冷汗讓衣衫鬢髮都濕透,腦袋無力地朝旁邊歪去,“蘊初……”
沈蘊初連忙握住她的手,語帶哽咽,“我在這裡,表姐我在這裡……你覺得怎麼樣?別怕,四個侍御醫都在竹簾外,這些穩婆也全是最好的,有他們在你和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你聽話,聽穩婆的吩咐,為了孩子……”
“孩子……”葉薇虛弱一笑,看下安傅母,“我剛剛迷迷糊糊的,忽然想到當初母親生我,也是這麼痛苦吧?傅母你總說她柔弱天真,所以……所以才會被男人騙。可她那麼沒用的一個人,卻在發生危險時逼著穩婆保孩子,卻用自己的性命生下了我……”
“婦人弱也,而為母則強。書上都是這麼講的,所以若水你也不要放棄,要像你母親那樣堅強!”
腹部適時一陣劇痛襲來,她跟著穩婆的呼喊用力,臉漲得通紅,額角的青筋都暴起了。
“娘娘,娘娘——”
身子落回床榻,四肢都軟了,孩子還是沒出來,而她覺得自己最後的力氣都已用盡。
“表姐,表姐你別睡,你接著用力啊……你醒醒!”
沈蘊初的聲音越來越輕,葉薇意識也越來越散,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好像飄了起來,身子蘇蘇麻麻的,一點也不覺得痛。她浮在半空中俯視下面,看到的卻不是適才陪著她的人。這是個很相似的房間,一樣是產房的布置,許多婦人圍著中間的大床,其中就有年輕時的安傅母,而那個奮力掙扎的女子是那樣熟悉,她的畫像從小到大她看了不知道多少。
母親,是你嗎?我要來找你了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母女終於可以見面,你一定很想我吧?
對不起,我把你的夫君逼死了。雖然我已經不認他是我父親,可在旁人看來,我還是做了天理難容的事情吧?所以他一死,我就遭受這樣的折磨,我就要跟著離開。
其實事到如今,我應該沒什麼遺憾了,想報的仇都報了,這世上再也沒有誰對不起我。可是為什麼,我會這樣不舍?
如果我就這麼走了,也會有人為我難過吧?
安傅母,蘊初,謝道長,還有……他。
一道力量將她往下扯去,痛楚也再次傳來,葉薇猛地睜開眼睛,攥緊沈蘊初的手迭聲問道:“陛下呢?陛下在哪裡!”
她剛才失去意識,女醫已經緊急施針,見她終於醒來沈蘊初眼淚也跟著出來了,“……陛下,陛下在外面等著呢!表姐你別怕,孩子生出來就可以見到他了!”
“為什麼要等孩子生出來?我想見他,我現在就想見他。你讓他進來,我怕再不見,就沒機會了……”
“可,可他不能進來……”別說產房本就血腥,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踏足,更何況如今還是國喪,皇帝要主持太上皇的喪葬事宜,那些儀式大都是要祭祀神靈的,在外面寸步不離地陪著已經是大大出格,又怎麼能進來裡面?!
聽說今日連著兩個重要的儀式他都沒有出席,還是太后和趙王幫忙撐住才勉強敷衍過去!
葉薇手上力氣一松。是啊,他不能進來,她怎麼忘了呢?早在太上駕崩後,她就猜到自己的孩子應該會在國喪期間出生,換做平時皇帝也許還能拋開規矩衝進來陪著她,可這樣的特殊時期卻絕不可能。提前焚香沐浴都還嫌不夠心誠,主動來沾染血腥污穢算怎麼回事?他若真這麼做了,不知會引發多大的動盪。
可是怎麼辦?她真的好想再看看他……
她以為她還在掂量,以為她沒有完全陷進去,以為有朝一日他若變心,她依然能從容抽身。可沒想到真到了分別這刻,自己會是這樣肝腸寸斷的不舍。
她答應了要為他生下這個孩子,答應了要永遠陪在他身邊,還答應了好多好多事,可是都做不到了。
母親掙扎產子的畫面又閃過腦海,那時候她心心念念的一定是父親,可是父親沒有陪著她。
原來到最終,自己也只能以同樣的方式死去。
沈蘊初看她氣息一點點弱下去,睜大了眼睛,“表姐,表姐你別嚇我……你醒醒……御醫,御醫你們快想辦法!”
房門忽然被踹開,沈蘊初倉皇回頭,只見面色蒼白的皇帝闊步而來。他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似乎是想阻攔他,可是眼看著君王已經直奔床榻而來,只能放棄。
賀蘭晟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一幕。這五個時辰他一直在外面等著,中間無數次想要衝進來,卻都忍住了。對神靈不敬是大罪名,他不能拖著她和自己一起承受這種事。可就在剛才,他聽著產房內傳來的慘叫,還聽到了沈蘊初的哭聲,來不及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麼,身體已率先做出了反應。他忘記了後果,只是想著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先見到她。
房間內瀰漫著血腥氣,視線一掃就看到床尾的銅盆中鮮紅的血水,他越走越近,榻上的女子也越來越清晰,臉頰還是通紅的,應該是剛才用了太多力氣所致。所有人都因為他的闖入而大驚失色,她卻沒有半點反應,依然閉著眼睛,睫毛被汗水弄得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