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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她為韻貴姬坐夜,兩人已經許久不曾親近,此刻氣氛大好,他的視線落上她張開的襟口,喉頭慢慢發緊。
她卻渾然不覺,還在低聲道:“更何況,臣妾心裡也明白,您對皇后娘娘是不一樣的……
“她與這滿宮妃嬪在您心中的分量是全然不同的。”
這話讓他不解,“什麼意思?”
她沉默片刻,“臣妾前些日子聽說了些傳聞。”
“什麼傳聞?”
“臣妾說之前,您得先恕臣妾無罪才行。”
“什麼傳聞讓你這般謹慎?”不是一向最膽大包天的麼?
“您答應麼?”
“行,朕答應。無論你說什麼,都恕你無罪。”
女子離開他一點,美眸如水,帶著自愧不如的無奈,“臣妾也是偶然聽宮人說起的。皇后娘娘嫁給您之前……曾救過您性命,對不對?”
這件事葉薇一直很詫異。如果宋楚怡是假冒了她,為何宮中從未傳出說皇后救過陛下的傳聞。她隱忍了很久,直到今日才冒險提及此事,作為突破口。
皇帝顯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眉頭擰在一起,語氣也冷下來,“你聽誰說的?”
“底下人傳的閒話,臣妾偶然路過聽到的,也不記得是誰了。您不是要問罪吧?”她苦著臉,“您可答應過的,恕臣妾無罪……”
見男人雖然神情冷淡,卻也沒有發怒的跡象,她小心翼翼道:“所以,是真的麼?”
女子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烏黑的眼眸里滿是好奇和期待。皇帝無奈地發現,自己沒辦法在這樣的眼神下繼續沉默。
“恩。”
“真的啊?”她驚訝道,“所以,您當初推了和襄愉夫人的婚事,一定要娶她也是因為這個?名門貴女搭救落難皇子,皇子對貴女一見傾心、立誓非卿不娶,簡直是傳奇故事裡才有的情節……”
話說到後面逐漸漫出些許酸意。
他重新攬住她肩膀,讓她趴在自己胸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不用想太多。”
“救命大恩,怎麼能這麼輕鬆就揭過?您胸口那道傷疤,便是那時候留的吧?‘一位好心的姑娘’,您當時都不肯告訴我那位好心的姑娘便是您的妻子。”
她執著於這件事不放,讓他有點頭疼,偏偏這含嗔帶怒的模樣又嬌又美,瞧著就不忍心發火。
他換了個表情,岔開話題,“你這麼介意這個,難不成是吃醋了?”
“臣妾豈敢?您和皇后娘娘姻緣天定,旁人只有羨慕的份兒,不敢說別的。”
“酸成這樣,果然是吃醋了。”他捏她下巴,“既然如此,以後你也找個機會救朕一次,不就扯平了。啊,算起來朕救了你兩次,你就算救我一次,也還差一次呢。”
我早就救過你了,還因為這難得的善心被人害死,咱們之間真說不清是誰欠了誰。
“陛下,您能和臣妾講講這事兒麼?皇后娘娘是怎麼救的您,臣妾實在好奇……”
她的聲音消失在喉嚨口,只因他忽然將她打橫抱起,闊步朝內殿走去。華麗的袖袍垂下,她摟住他脖子,“陛下做什麼?”
“你說朕做什麼?朕本來顧念著你前些日子勞累,有心算了。不過看來你精神很好,倒省得我忍得辛苦。”
忍得辛苦?這種事上他有忍耐過麼?
葉薇被弄得迷迷糊糊,僅剩的一線清明告訴她還有話沒說完。可是此刻的時機已經不合適了。
他的手貼上她左邊心房,裡面跳動得有力,而他慢慢笑起來,“阿薇這個樣子,實在是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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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妃走了,凌安宮就只剩葉薇和江宛清住著,不可謂不微妙。停靈這陣子因有事要忙,兩人一直相安無事,等到韻妃歸葬泰陵妃園寢,江宛清以身體不適拖了幾天,終於在第五日正式來披香殿,對葉薇行三跪九叩大禮。
這還是第一次。之前兩人雖身份高低不同,但到底差得不多,可如今葉薇成了凌安宮主位,江宛清就是她的宮裡人,一切都要受她管束。
宮娥奉上玫瑰玉露,而葉薇托腮看殿內恭敬下拜的江宛清,感慨這大概也是自己不願搬走的原因。蘊初出事那晚她的推波助瀾,還有自己被審問時她的種種表現,可都讓她耿耿於懷。
如今姚昭容被禁足,失了靠山的她要怎麼辦才好呢?
江宛清頭挨著地衣,遲遲等不到葉薇的叫起,屈辱羞憤齊齊湧上。她就知道,這個女人記恨著她,不肯讓她好過!
但明白這個又能怎麼樣呢?身份和聖寵都比不過,她稍有不敬她甚至可以直接用宮規發落了她!
不行,她得想點辦法!她們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之前能騙住她,這次為什麼不可以?
葉薇她再狠毒,難道真的不顧這麼多年的情分了!
“可。”那廂葉薇終於大發慈悲,懶洋洋道。
江宛清由侍女扶著起來,在葉薇旁邊坐下。此時她已調整好心情,眉頭微微蹙起,露出個擔憂的表情,“勞累了這麼久,阿薇你都瘦了。身上的舊傷還要緊麼?若有哪裡不好,可千萬別瞞著。”
葉薇默默抽回手,朝她笑笑,“還好。”
江宛清見狀一愣,繼而自嘲地低下頭,“其實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在怪我。我認。畢竟當初是我膽小怕事,不敢出來幫你……”
葉薇沒說話。
“可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也是沒辦法啊!那時候你犯了那樣大的事,我就算想幫也幫不上……我知道自己錯了,所以後來一直不敢去找你,就是無顏面對你……”
江宛清神情里滿是愧悔,說著說著更是淚盈於睫。葉薇聽著她一句誠懇過一句的自我辯解,卻險些冷笑出身。
真有意思。在江宛清心中,真正的葉薇到底是個怎樣的蠢貨?以至於她都如此明白地展現出自己的狠毒,她依然能腆著臉說出這些話。
瞧瞧這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是指望兩人能相擁而泣、一笑泯恩仇麼?
“阿薇,你真的不肯原諒我嗎?”
漫不經心地端起玉盞,她飲了口才淡淡開口,“江容華方才既然說無顏見我,如今怎麼又好意思上門了呢?”
江宛清一愣,仿佛不能相信這話是她說出來的,“阿薇……”
葉薇唇邊噙抹冷笑,認真糾正道:“你我身份有別,還是莫叫得這麼親熱。江容華喚本宮婕妤娘娘便可。”
☆、50宛清
即使已經做好被羞辱的準備,江宛清還是被她這句話狠狠刺到。那口氣是如此的高高在上,好像連看她一眼都是施捨。
可明明在閨中時,小心翼翼、殷切討好的人是她,而她只要稍微有點不滿,便可以嬉笑著說盡貶損她的話。
反正哪怕她再生氣,只要自己主動示好,她就不敢再過分計較。
從什麼時候起,彼此的境況竟完全顛倒了?
她恨得牙根兒都在發疼,餘光卻瞥到屋外一角玄黑刺金的袖袍,已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
電光火石間,她有了主意。
悽然一笑,她輕聲道:“婕妤……娘娘?我明白了。我對不住你,你不肯原諒我,這原沒有什麼錯。都是我罪有應得。
“可是,你難道忘了咱們小時候的事了嗎?我還記得十三歲那年的上巳節,咱們一起出去踏青,你不慎跌入河中,我不顧性命地救起了你。那時候你明明說過,我們要當一生一世的好姐妹。這些你都忘了嗎?”
葉薇聽得冷笑。這樁事妙蕊跟她提過,什麼江宛清救了她,分明是她不小心把她推到河裡,還遲遲不敢去拉她。要不是侍女們趕到得及時,她等不到入宮就魂歸地府了。她不過在最後衝上來給她擦了擦頭髮,便敢以救命恩人自居了?
如果讓不明真相的人聽到剛才的對話,只會覺得葉薇得理不饒人,而她最大的過錯不過是在朋友陷入危險時不敢搭救,如今這般伏低做小簡直稱得上是委屈求全。
倒是很會說話啊。
“江容華這話說的,那天的事本宮可從不敢忘。你失手把我推入河中,之後便一直站在那裡叫人,幸好有你的喊聲,憫枝才能及時趕到將我救起,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這麼說起來,我還真欠著你一條命呢!”
江宛清被她明為感謝實則譏諷的話弄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沉默片刻後忽然拔下髮釵,金光晃得人眼花。葉薇見她眼神堅毅,仿佛燃著團火,蹙眉道:“你又要做什麼?”
“之前的事害得你流血受苦,我日夜愧疚、難以安寢。既然你不肯原諒,我只能以鮮血償還,希望能消你心頭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