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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怡早知道他會問到這個,心中已經編了好幾個合適的理由,然而在他近乎陰鷙的眼神下,竟沒有一個敢說出口。直覺告訴她,他其實什麼都猜到了,什麼都想明白了,如今問她不過是求個確認。
“……臣妾自從被廢,便一直心情抑鬱,時間一長連精神都有些恍惚。除夕當晚宮人都不在,臣妾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卻夢到了長姐來向我索命……清醒之後,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竟打翻了燭台,引得陽東宮大火……臣妾並不是有意在那樣的日子給您招惹晦氣,但大錯已經鑄成,如果您要怪罪,臣妾也甘領責罰。”
“你如今都這個樣子了,朕還能怎麼責罰你?”皇帝淡淡道,“難不成學著漢宣帝,將你的昭台宮變成雲林館?左相大人尚在,朕可不敢動楚怡你的性命。”
宋楚怡渾身僵硬。他的話太過無情,居然把她和她的家族比成霍氏一族。這代表了什麼?他早晚會滅掉他們一家嗎?
皇帝心中哂笑,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道:“還有件事朕有些好奇,你後來衝著頤妃喊的那通話是為什麼?”
她衝著頤妃喊的話?
宋楚怡有些糊塗。當晚發生的事情她其實都記不大清楚了,自己那時候精神高度緊繃,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宋楚惜站在她面前,她怕得厲害,所以口不擇言,似乎後來還哭了。
難道,她居然把葉薇認成宋楚惜了?
“臣妾,不太記得了……我說什麼了嗎?”
皇帝凝視她神情,見不似偽裝,也就沒說話。
除夕之夜對宋楚怡來說是無法忘記的一個日子,她在那晚心心念念的都是被自己害死的姐姐,加上神志不清,所作的都是最直觀、最真實的反應。
老人們曾經說過,瘋子的眼睛能透過偽裝,看穿真相。那時候她瘋了,所以,把葉薇認成了楚惜。
證據越來越多,他覺得某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端看他願不願意去揭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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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團在白色的絨毛毯子上打了個滾,露出圓圓的肚皮,看起來竟像是長在毯子上似的。葉薇手指在它的小肚子上摸了一笑,然後沖身邊的男人微笑,“陛下你看,雪團是不是又長胖了?”
皇帝端詳片刻,“恩,確實胖了。和它比起來,你倒是瘦了不少,難不成是雪團把你的東西都吃了?”
“它可看不上我的吃的,小東西挑的很呢!”頓了頓,,“臣妾消瘦不是因為吃得少,只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思慮過甚所致。”
她煞有介事地看著他,皇帝淡淡笑道:“思慮過甚?什麼事情讓阿薇你操心了?”
葉薇眨眨眼睛,“陛下猜不到?”
“朕猜不到。”
她瞅了他一會兒,不高興地收回手,偏過身子不說話。皇帝瞧著她玉般剔透的側眼顏,心情也有些複雜。
“有什麼就說出來,光賭氣朕可不會知道你在氣些什麼。”
“陛下如果想知道,自然有法子知道。您既然裝糊塗,臣妾也沒什麼話說的了。”
“阿薇。”
他語氣變得嚴厲,她抿了抿唇,神情仿佛委屈,又仿佛破罐子破摔的不管不顧,“好,既然您要臣妾說,那我就說好了。您留著廢后在重月閣是打算做什麼?”
☆、116矇騙
這樣的口氣,這樣的直接,的確是她一貫的風格。
皇帝看著她,不動聲色,“怎麼這麼問?”
“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臣妾不信陛下沒聽到。就算真的沒聽到,您此番如此行事,會引起什麼後果難道半點不清楚?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瞭然,“哦,原來你是聽信了那些人的話,覺得朕對宋氏有了什麼想法,打算復立她為後?”
“非也。臣妾從來不認為您會復立宋氏為後,哪怕是選秦賢妃娘娘,都比她要好。您曾說過,左相大人行事太過跋扈,與您已經勢不兩立,所以好不容易將他的女兒從後位上推下來,您肯定不會自毀長城。”
“你既然明白,又在擔心些什麼?”
“正是因為明白,臣妾才想不通,不知道您究竟想要做些什麼。君心難測,臣妾旁觀您的行事,如行走在黑夜之中,辨不清方向,說不惶恐是假的。”
他視線垂下,不知在想些什麼。伸手將雪團抱過來,他頭一回這樣親昵地將那小傢伙放在腿上,從前都只有葉薇會這麼做。他撫摸著它的皮毛,動作慢而溫柔,葉薇恍惚間覺得他應該是想藉由這個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下一瞬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需要整理什麼思緒?
“朕好像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為什麼要廢掉宋楚怡吧?”
她微愣。他和宋楚惜的前緣,一直是沒有對她透露過的,所以站在葉薇的角度,她對此仍是一無所知。
“不是因為左相勢盛,宋氏又在後宮弄權,所以您才……”
“那都是藉口。”他微微笑了,“朕之所以廢了她,是因為一個人。”
“……是嗎?”
他看向她,眼神有些奇怪,“怎麼,阿薇你一點都不好奇?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葉薇儘量表現得若無其事,開玩笑道:“總不會是我吧?”
他眉毛挑了挑,“當然……不是你了。”
“不是我就算了。您因為別的女人衝冠一怒、憤而廢后,這種事情我還是別知道的好。”
他捏了捏雪團的耳朵,它發出慵懶的叫聲,“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猜出是因為女人了?”
她心一緊,“這又不難猜。不是因為女人,還能是因為男人不成?”
他眼神淡淡,“恩,確實不難猜。”
葉薇以為這話題就結束了,誰知他輕嘆口氣,竟不理睬她的拒絕,直接道:“朕之所以廢后,是因為宋楚怡的長姐,那位故去的宋楚惜宋大小姐。”
指尖不受控制的顫了下,她沒說話。皇帝凝視著她,“如何,阿薇對她可曾熟悉?”
“某種程度上,還挺熟悉的。”她道。皇帝已經知道她是以宋楚惜為藉口接近的沈蘊初,那麼她當然不能裝作不認識她。只是她有些發愁,如果她問起她為何認識宋楚惜,她又要如何給他解釋。
還好他沒這麼問,“朕記得之前跟你說過,當初之所以對宋楚怡傾心,是因為她夥同她的父親演了一場戲,讓我誤以為宋楚怡是救了我的女子。可惜成婚前不久,我便發現這一切都是他們父女的陰謀,因而憤怒。不過這件事後來起了變化,我沒跟你說過。當年追殺我的人確實是左相安排的,但那個救我的少女卻不是他派過來的。那個人不是宋楚怡,而是她的異母姐姐宋楚惜,她當時正好經過明州去往煜都,陰差陽錯才會有那些事情。所以你明白了嗎?我最初傾情的人不是宋楚怡,不是我想像出來的夢中神女,而是真實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她叫宋楚惜。”
葉薇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半晌才做出了此時自己應該有的反應,“原來是這樣,難怪宋氏被廢那晚,您會有那樣的反應,還說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宋楚怡想成為太子妃,所以殺了長姐取而代之,而我在她去世五年後才知道這些事情,忍無可忍地為她報了仇。可惜已經太遲了。”
葉薇腦袋亂糟糟的,皇帝的話完全打亂了她的套話計劃。她本以為他留下宋楚怡肯定是醞釀著對付左相的計劃,畢竟單憑宋楚惜的殺身之仇,皇帝就不可能對宋楚怡舊情復燃。可是看如今的走向,好像和她的猜測有些出入啊!
“您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又和臣妾沒關係……”
“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麼這麼對她麼?我這就是在為你解惑。我留她在身邊,便是因為楚惜。”他長嘆口氣,身子往下躺了一點,仿佛雄獅盤踞。手依然撫摸著雪團,溫柔地從頭頂摸到尾巴,“她們姐妹倆長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幾乎是一模一樣。朕廢她的時候正在氣頭上,恨不得將其剝皮拆骨,可那天晚上在陽東宮外看到她,我居然晃神了。她在黑夜中看著我,一瞬間竟讓我覺得是楚惜站在面前,有一種山重水複、終遇故人欣慰感。”
葉薇錯愕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第一個感覺是不可置信,“陛下,她是宋楚惜的仇人,是她殺了她!”所以,就算你真的要找宋楚惜的替身,也不該挑到她身上!
皇帝面色鎮定,“朕知道。我最後一定會殺了她給楚惜報仇,可是在那之前,留她在身邊也沒什麼不好,聊勝於無。”
他轉過頭,對著僵在原地的葉薇無奈一笑,“畢竟對如今的我來說,能抓住的東西,就剩這麼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