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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會兒提起這個話題,明顯帶了調侃的味道,葉薇神情微囧,眼神躲閃著沒有看他。
皇帝越發來勁兒,攥住她的手腕就要糾纏,葉薇連忙道:“說起來,有件事臣妾一直忘了謝謝陛下。”
這麼生硬地轉移話題,皇帝都要發笑了,“何事?”
“多謝您對臣妾侍女憫枝的救命之恩。當時要不是您吩咐太醫去看她,恐怕憫枝的命早就沒了。”
這回皇帝是真笑出來了,“朕救的可不止那個婢女。你的命也是朕救的,可你卻不曾為這個感謝朕。怎麼,那個婢女的性命倒比你自己還重要了?”
葉薇想了想,“也不能這麼說。只是她是臣妾帶進宮的,自然要和臣妾在一起。我們一塊死了倒也沒什麼,可若獨我活了下來卻讓她赴了黃泉,心裡終歸不舒服。”
皇帝玩味地審視著她,“你倒是講義氣。”
葉薇眼眸明淨,“不是臣妾講義氣,而是臣妾是君子。共患難、不棄同伴的君子。”
他來了興趣,“那你如今覺不覺得朕是君子?”繼而一笑,“朕忘了,你那天還嫌朕來得遲了。”
那是那天,她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對著他語氣譏誚道:“陛下想證明自己確實是濟人於危困的君子?可您來得未免遲了一點。”
葉薇看著他英挺的面龐,片刻後認真地搖了搖頭,“臣妾當時說的是違心話。其實……”仿佛積攢勇氣般深吸口氣,語氣是說不出的誠懇,“其實臣妾很感激陛下的救命之恩。在臣妾心裡,您確實是君子,是濟人於危困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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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嫩的指尖蘸了清水,灑到盛放的月季花上,水珠在花瓣間滾動,十分養眼。葉薇湊近嗅了嗅,覺得香味太過濃烈,遂無趣地搖搖頭,順手把剩下半杯水都倒進了花盆中。
憫枝傷好之後就來前面伺候了,見狀接過瓷杯,道:“小姐可要安歇了?”
葉薇搖頭,“睡不著,咱們出去走走吧。”
憫枝臉色一變,竟開口安慰道:“小姐別難過,陛下定是因為前朝事太忙了,才沒有留下……”
葉薇愕然,繼而無力扶額。
昨晚也好,今天也好,皇帝都是在拾翠殿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並沒有別的意思。這些宮人估計原本都做好了陛下留宿的準備,結果希望落空,不免困惑。
別說他們了,她也鬧不明白皇帝在想些什麼。
提步走到庭園中,她深吸口氣,張臂舒展筋骨。入目是金黃的銀杏葉鋪滿地面,讓她想起惠州的秋天,也是這樣金燦燦的。
離開方知故鄉美呀。
如果皇帝真的要臨幸,她願不願意呢?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小時候家裡管教太嚴,她受不了時就萬分期盼早點嫁人,無論夫君是什麼性子,總比在傅母眼皮子底下生活要好。對她來說,嫁人不過是逃離家族的契機而已,對象是誰壓根兒不重要。如今既然老天都把夫君給她挑好了,那就隨遇而安吧。
天下男女不就是這樣嘛?結伴搭夥、各取所需,能幫到自己就行了。什麼情啊愛啊的,太虛幻。
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這夫君曾狠狠連累過她,偶爾想起來還是喉頭一口血……
“葉薇!”
“誒!”她想得入神,聽到喊聲下意識答應,誰知太過積極,顯得有點歡快。
蘇采女原本挾怒而來,卻被葉薇清脆的應答聲搞懵了,反應過來後羞憤直接翻倍,“你故意的是不是?”
葉薇調整了下表情,嚴肅道:“什麼故意的?”
“你還裝!”蘇采女咬牙切齒,“今早在椒房殿沒機會,現在我倒要好好問問你。昨天晚上,你是故意跟我搶人的,是不是!”
葉薇沉吟片刻,“恩,我是故意的。”
“你……”蘇采女氣得粉面泛紅,“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的賤|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葉薇不以為意。原諒她代入感不強,葉薇的確出身較低,可她好歹也當了那麼多年的左相嫡長女,被罵這個總覺得是對方找錯人了。
活動下手指,她憶起蘇采女那乾脆利落的一腳,忽然覺得應該說點什麼。
走近一點,她的聲音低沉而滿懷惡意,“上次在太液池邊,蘇采女教導我說在這宮裡得有靠山才有出路,光憑一張臉成不了氣候。不過現在事實證明,只有長成你這樣的才沒辦法憑臉出頭,我就不同了。”
如果葉薇有什麼東西是讓她滿意的,大概就是這張臉了。真的是素淨清麗、韻致動人,和她本來的長相全然不同的風格,卻是春花秋月、各逞風流。
她得遺憾地承認,這兩張臉無論哪一張,都比蘇氏好看……得多。
蘇采女氣得渾身發抖,右手一揚就朝她扇來。葉薇早有防備。輕輕鬆鬆就攥住了她的手腕,看著近在咫尺的玉顏,輕輕一笑,“阿盈,你現在已經麻煩纏身了,真的還想多添一條不敬上位的罪名?”
她喚的是蘇采女的閨字,當初在儲玉宮的時候,家人子們為顯親熱都是這麼稱呼。蘇采女神思一亂,忽然想起那時候的事情。她是出身不凡的吏部侍郎千金,而葉薇不過是個地方小吏之女,懦弱又無用,被自己罵了都不敢回嘴。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高過她了?而她竟無法反駁她的奚落!
陛下的捉摸不定、皇后的冷語斥責,還有宮人的白眼踐踏紛紛閃過腦海,而她咬緊了銀牙立在風中,眼睜睜地看著葉薇瀟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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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現在心裡可痛快了?”憫枝替她換上寢衣,笑嘻嘻道,“看到蘇采女那煞白的臉色,奴婢真是出了口惡氣。當初她把咱們害得那麼慘,現在可算得到報應了!”
憫枝比起妙蕊來要遲鈍許多,看事也不那麼透徹,葉薇不欲跟她多說以免壞事,只是道:“湊合吧,一般痛快。”
等憫枝退出去倒水時,妙蕊才低聲道:“小姐想做什麼?”她費勁兒和蘇采女說那些話,應該不只是為了出口氣那麼簡單吧?
葉薇手指貼著被褥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沒什麼,就是有個計劃。”
蘇采女既然是璟淑媛的親信,那麼真正的葉薇為何被殺她應該也清楚。如果辦法得當,也許可以從她這裡打開缺口,弄明白宋楚怡和璟淑媛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11蘊初
碧色蓮形的瓷碟里放著六個雪白的小糕點,都捏成了花瓣的形狀,尖端一抹粉紅,仿佛盛開在蓮葉中的菡萏,柔美動人。
沈容華用玉筷夾起一個,咬開之後滿口荷香,清淡卻餘韻悠長,勾出許多深埋腦海的記憶。
她抬頭,對面是葉薇含笑的臉,星眸閃爍,正等待她的反應。輕嘆口氣,她苦笑道:“表姐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楚惜姐姐說,這是她最喜歡的糕點,製作方法是她與表妹一起琢磨的,讓我有機會也試試。”葉薇道,“我知道沈容華心中對我仍有懷疑,不過看了這個,您總該信了吧?”
“當然,當然。連這個東西都知道,我再不信也不行了。”沈蘊初纖指撐著額頭,有氣無力道,“早知道咱們倆有這層關係,在儲玉宮的時候我就該照顧照顧你。”
葉薇搖搖頭,“容華應該明白,臣妾並不想靠楚惜姐姐來得什麼好處,不然當初一見面就說了。”
“既然如此,你現在又為什麼這麼執著地想讓我相信?”
葉薇沉默片刻,神情變得鄭重,“因為有件事,我這麼久以來一直很想知道。我覺得,容華也許能給我答案。”
“什麼事?”
葉薇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楚惜姐姐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
屋子裡很靜,妙蕊、憫枝還有阿映都守在外面,沒人能聽到她們的談話。可沈蘊初的心還是隨著葉薇的問題狠狠顫了一下。
銀牙緊咬,“我記得上次提醒過你,不要再提起表姐,不然當心招來殺身之禍。”
“剛剛看到這點心時,容華可沒說不能提起楚惜姐姐。”葉薇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裡,“您如今的反應,究竟是楚惜姐姐不能提,還是……她的死不能提?”
“葉才人!”沈蘊初口氣陡然凌厲。她習過武藝,本就比尋常女子多幾分氣勢,發怒的時候眼神如刀,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可葉薇卻閃都沒閃。
她依然凝視著她,無所畏懼地直面她的怒火,“臣妾今日和容華說這些,因為您是楚惜姐姐信任的表妹,也因為您曾冒著大險救過臣妾一次。臣妾覺得,您和我一樣都沒忘記楚惜姐姐。那麼,臣妾的有些話在這世上就只能和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