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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也連忙在她旁邊跪下,“奴婢同罪!”
宋楚怡依然以帕掩唇,咳嗽卻停了下來,啞著嗓子道:“陛下若要責怪,還是怪臣妾吧。我性子倔,專注起來旁人的話都不肯聽,她們也是沒辦法。是臣妾辜負了陛下的期待!”
主僕三人先後請罪,陣仗著實唬人,九階上下都靜靜地看著,等候君王的決斷。
“不過是件小事,皇后何必這般鄭重?快些起來,讓令尊令堂看到,還當朕對你不好,這才嚇得你這般戰戰兢兢。”他扶起宋楚怡,再順口對兩個婢子道,“你們也起吧。”
宋楚怡略微鬆了口氣。還好還好,皇帝沒有逼迫到底,不然她真不知該怎麼辦。不過想想也是,在這樣的場合,他難道還能逼著她演奏不成?母親出的主意雖然有些丟人,卻已經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原來皇后娘娘曾答應在今晚為陛下演奏笛曲?中秋之約,倒是風雅,若當真成了傳出去不失為一樁佳話。”襄愉夫人笑道,“真是可惜,娘娘鳳體違和,白白損失這麼好機緣。”
應允獻藝卻臨時退縮,這實在是很掉價的一件事,哪怕拿了身體不適來做藉口也是一樣。宋楚怡神情尷尬,強自鎮定道:“是本宮無福,心中也甚為惋惜。”
“不過說起笛曲,就不得不提兩個人了。姚昭容和慧貴姬,這兩位吹奏的笛曲可都是絕妙,連陛下都讚不絕口。”
姚昭容已被幽禁數月,連今晚這樣的場合都沒能出席。宮中眾人早把她的名號視為禁忌,也就只有襄愉夫人敢這麼自然地提起。
皇帝也是毫不介意的樣子,“姚昭容和慧貴姬的笛曲確實很好,朕本來也是好奇,不知皇后的技藝和這兩位比起來孰高孰低,想探個究竟。不過既然你身體不好,也只能作罷。”
“陛下這話便是折煞臣妾了。娘娘千金之軀、無上尊貴,臣妾如何能比?”葉薇謙遜道,“待到娘娘鳳體好轉,自有為陛下演奏的機會,到那時您定然嫌棄臣妾的微末伎倆,再不願聽了。”
雖不知皇帝為什麼要讓宋楚怡吹笛子,但她很清楚自己這個妹妹根本瞧不上這門技藝,會吹就有鬼了。今晚看她尷尬成這樣,她心裡著實痛快,要不是顧忌人多都想哼小曲兒了。而且瞧這架勢,她是壓根兒不敢承認自己不會吹,既然如此,怎麼能讓她就此躲過呢?
陛下您千萬別放棄,一定要逼得她徹夜苦學,最後成為笛曲國手不可!
“陛下您聽,慧貴姬話里可藏著擔心呢。”襄愉夫人笑道,“您若真想聽笛曲,不若讓慧貴姬吹奏一段。既能證明您沒有嫌棄她,也能讓眾人飽飽耳福,為這佳節增添喜慶。”
此言一出,大家立刻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看過去。如果今晚真讓慧貴姬吹了曲子,那可是狠狠打了皇后的臉。她做不到的事情讓一個區區妃妾做到了,連左相都得跟著丟人!
迎著各種期待的目光,皇帝看都沒有看葉薇,乾脆道:“算了,朕不過一時興起,並沒有執著到那種程度。”想了想又道,“害得皇后抱恙在身,朕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你不用再學,好好將養身體吧。”
本以為即使熬過了今晚,還是要繼續憂心此事,宋楚怡正因為葉薇的話咬牙切齒,沒想到皇帝居然徹底把這個重擔給她卸去,一時都有些欣喜傻了。
“諾,臣妾……臣妾謝陛下|體諒!”她長拜謝恩,忽然就覺得渾身輕鬆。
她忙著高興,都沒有注意到皇帝臉上淡淡的失望,滿座妃嬪和大臣卻看了個清楚。暗自揣測一番,都覺得皇帝雖然表面上沒有責怪皇后,心中還是不滿的,這樣興致盎然地想聽她吹曲子,結果卻因為生病作罷。這麼一想,不由對皇后心生鄙夷,真是個不中用的,這樣好的機會都握不住,白白將恩寵變作厭棄。難怪當年陛下那樣的專寵憐愛,都給她消磨殆盡了。
左相自然將皇帝的神情看在眼中,思忖片刻便道:“是微臣教女無方,才害得她孱弱無能至此,請陛下恕罪。”
皇帝擺擺手,“西涯公說得哪裡話,朕不曾責怪皇后,更不會責怪於你,大可安心。”
左相還欲說話,皇帝卻已端起酒杯打斷了他,“來,咱們君臣再飲一杯,為今夜的皎潔月色!”
左相無奈,只好端起酒杯與他遙遙一碰,各自飲下。
宋楚怡也知道自己今晚讓皇帝失望了,但比起當初的騙局被揭穿,這樣的結果也不算什麼。她只是覺得後悔,自己那天為何那麼沉不住氣,如果不主動跟皇帝說要表演什麼笛曲,也不會惹來這麼多麻煩!
不過好在,這件事總算了結了。
正在心中安慰自己,卻不料皇帝竟再次轉頭,口氣還是那麼溫和,“其實朕只是懷念當年與楚怡見面時她吹過的曲子,清麗悠揚,畢生難忘的妙音。朕記得你當時說起過那支曲子的名字,叫什麼來著?你不吹也不打緊,回頭告訴了教坊司,讓她們挑一撥樂姬排練了,咱們可以一起欣賞。”
脊背忽然繃緊,她額頭的汗都下來了!
他就坐在她旁邊,帶著笑意凝視著她,仿佛這世上最溫柔的情人。可宋楚怡卻沒來由地覺得恐懼。他眼中藏著冰、藏著刀、藏著給她設下的萬丈陷阱。而她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無論哪裡都是絕路,甚至連站在原地等死的機會都沒有。
他步步緊逼,“皇后還記得麼?那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手指已經攥到一起,她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忘記了。
左相瞧見女兒面如死灰的樣子,心裡暗罵了句“廢物”。一定是因為陛下適才的寬和而放鬆了警惕,所以面對著突如其來的發難才會這麼茫然。之前叮囑她的都白說了!
正想開口幫她解圍,殿門處傳來喧譁之聲。大家隨之望去,卻見一個宦官快步入殿,在中央跪下,恭敬地磕了個頭。
“微臣參見陛下,陛下大安!見過諸位貴人!”
皇帝慢慢把視線從皇后臉上挪開,轉而看向前方。虛抬了下手,他態度十分客氣,“周大人,你不在建章宮服侍太上皇,怎麼會來這興慶殿?可是父皇有什麼吩咐?”
居然是太上皇的貼身宮人!
周兆再次叩首,“正是。微臣奉上皇之命,前來請陛下和諸位大人移玉,前去建章宮一敘。”
去建章宮?
大家驚疑不定,不明白這位太上皇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打斷盛大的中秋夜宴,把幾十號拖去建章宮,還是整個國家身份最高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事!
難不成是退位讓賢之後太過寂寞,於是選在這個時候博下存在感?
☆、71仙丹
“這是父皇的命令?那大人可知道,父皇請大家過去的理由是什麼?”
周兆頭埋得低低的,“具體情況微臣並不清楚,只知道與上皇的……修仙大業有些關係。”
眾人神色變了又變,最後全部看向皇帝。茲事體大,無人敢隨意置喙,只能等著堂上君王的決斷。
十二旒之後,皇帝的神情並未有太大波動,只是語氣變得鄭重,“既然如此,咱們就快些動身吧,可別讓父皇久等。高安世,吩咐下去,二十名宮人執燈引路,我等這便去建章宮恭祝上皇中秋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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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慶殿距離建章宮其實並不遠,乘輦兩盞茶的功夫也就到了。葉薇坐在肩輿上,看著前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和閃爍的宮燈,有一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居然……鬧到了這個地步!
扶了扶額頭,她覺得有點眩暈。如今這情況,究竟是誰的手筆?皇帝,還是謝懷?他們誰為了給宋楚惜報仇,所以折騰出如此大的陣仗來?
而在那建章宮內,又有什麼陰謀在等著他們?
“貴姬娘娘,您覺得發生什麼事了?”董承徽的肩輿就在葉薇左邊,此刻探過點身子低聲道,“臣子們過去便罷,居然連諸位外命婦都一併前往,實在是聞所未聞。”
葉薇何嘗不這麼覺得,她倒是有幾個猜測,不過一個也不能告訴董承徽,是以只能回個無奈的苦笑,“事情這麼突然,本宮這心裡跟你一樣糊塗著,哪裡知道為什麼。”
董承徽想想也是,無趣地縮回身子,不再言語。
肩輿一路抬進了建章宮,最後在熟悉的台階前停下,葉薇扶著憫枝的手下來,抬頭望去。
綿延的台階往上延伸,仿佛直達天際的雲梯,而在那頂端,隱約有燈火閃爍,如同天宮四周懸掛的星子。
三清殿。
“這裡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清殿啊,臣妾還是頭回來。”江容華道,“聽聞娘娘數月前曾來過這裡,可是真事?”
她眼神中帶著窺探,葉薇以食指抵唇,卻是輕飄飄一句,“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