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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城門緊閉,四野空曠無人,看上去異常冷清,卻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正有無數雙眼光正看著城南的那間離亭。
桑桑知道有很多人正在看著自己,等待自己做出的決定,但她並不在意,她是昊天,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需要向人類進行解釋。
大黑馬自覺地拉上了沉重的黑色車廂。
走進車廂,寧缺發現書院已經把自己需要的東西全部準備好了,從暗格里取出一樣事物,嵌進車壁符線的交匯處,隨著一道極淡的清光浮現,車廂壁上的符陣瞬間啟動,鋼鐵鑄成的車廂變成了塵埃上的一根書評毛。
桑桑走進車廂的時候,他正在整理行李——黑色的箭匣,黑色的鐵刀,黑色的傘,還有黑色的車廂,真的很像一個夜的世界。
黑色馬車駛過筆直寬敞的官道,駛過顏瑟與衛光明的墓地,駛過那些在春天裡像麥苗一般青綠的旱蘆葦,來到青青草甸之間。
青色的草甸後面有座高聳入雲的大山,山前有別致清雅的建築,建築之前有新近修好的石牌坊,朗朗的讀書聲從牌坊里傳出。
「想回書院看看嗎?」
寧缺看著熟悉的屋舍景物,對身邊的桑桑問道。
桑桑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忽然間,書院課舍里的讀書聲不知為何停止,然後響起兩道極清揚悠遠的樂聲,簫琴和諧而奏,似要歡迎某位貴客。
寧缺走下車廂,看見抱琴橫簫的西門、北宮兩位師兄,看見了七師姐和剩下的幾位師兄,看到了黃鶴教授,也看到了今天依然穿著藍布大褂的數科女教授,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
桑桑坐在車廂里,靜靜聽著琴簫之聲,不知道聽了多長時間,終於掀起車前的青簾,來到草甸花樹之間。
書院裡很多學生都跑了出來,用好奇和困惑的眼光打量著草甸上的這輛黑色馬車,心想來客是誰?竟然驚動了整座書院。
前院的這些普通學生是今年新招的,寧缺一個都不認識,也沒有人認識他,他對四師兄說道:「希望他們能夠活的更長久些。」
在前年那場天下伐唐的戰爭里,書院歷屆學生中無論是在軍隊裡的,還是在艱苦邊郡為官的,死傷都極為慘重,他帶著桑桑在人間行走,承受無盡痛苦與折磨也不肯放棄,自然不想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四師兄看著他說道:「那便要看小師弟你了。」
寧缺說道:「請師兄放心,我會努力。」
四師兄欣慰地點點頭,然後轉身望向花樹里的桑桑,長揖及地,書院後山諸弟子還有書院的教習們,隨之長揖行禮。
雖然與道門敵對,但絕大多數唐人還是昊天的信徒,所以無論桑桑來到何處,只要知曉她身份的人,必然會大禮參拜,恨不得低到塵埃里去。
書院畢竟是書院,對昊天行禮是理所應當之事,他們卻不會下跪,因為他們曾經和她一起生活過,更因為昊天是仇人。
行禮之時,自然無法操琴**,樂聲早已停止。
西門未央抱著古琴,直起身來時,眼圈早已變得微紅,他盯著花樹間的桑桑,淚水終於流了出來,說道:「你怎麼還不死呢?」
桑桑依然面無表情,說道:「我永遠不會死。」
七師姐此時已經在草甸上鋪好了花布,正把大家早已備好的飯食放到布上,聽著這話,趕緊說道:「先吃飯,他們還要接著上路哩。」
就像在南晉臨康城陋巷裡一樣,有過書院生活經驗的人們,永遠會認為吃飯是一件大過天的事情,哪怕那個天是昊天。
有趣的是,桑桑似乎也還保留著當初在書院後山生活的習慣,雖沉默不言,但接受了木柚的說法,走到花布旁坐下。
西門未央擦掉臉上的淚水,坐到她身旁,拿起筷子,便把她曾經最喜歡吃的醋泡青菜頭全部撥到了自己的飯碗裡,然後不停往自己的嘴裡送,塞至兩頰都鼓了起來,才想起應該要嚼兩下。
他拼命地咀嚼,醋泡青菜頭在牙間發出脆脆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太酸還是別的什麼緣故,他的眉皺的非常厲害,顯得有些痛苦。
桑桑有些不悅,西門未央便高興起來,他哪裡管你是昊天,你只要想一想,自己便會灰飛煙滅,反正你今天別想吃高興了。
送行飯不是斷頭飯,沒必要吃的淒悽慘慘,但這種場面,也著實沒有可能吃的歡歡喜喜,如果不是擔憂寧缺此一去便再難見到,書院後山裡的人們,又怎麼可能請桑桑吃飯,請她吃幾刀倒是很有可能。
青草花樹間的野餐很快便結束了,桑桑回到馬車裡,圍觀的學生漸漸散去,寧缺與師兄師姐們說完話,正準備離開時,卻被七師姐木柚拉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話,聽著師姐的交待,他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往哪個方向去?」
走進車廂,他看著疲憊的桑桑問道。
桑桑說道:「西。」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往西去?」
桑桑說道:「君陌已經去了嗎?」
寧缺說道:「二師兄是要去修佛法,你去懸空寺做什麼?」
桑桑沒有解釋。
寧缺想著先前遠望長安城裡的感慨,隱約間覺得冥冥之中,可能真的有所謂定數,世間安得雙全法能不負所有……或者便是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