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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司徒依蘭說話便已經吸引了很多目光,然後更多的目光隨著余簾教授和陳皮皮的到來也落在他的身上,這些目光極其複雜,或敬畏或羨慕或嫉妒不敢有恨。
而當寧缺拎起腳下那一大堆沉重行李向草甸方向走去時,一直沉默注視著他的數十道目光里,更是多出了很多震驚疑惑的情緒。這麼多的行李,看上去如此沉重,什麼樣的馬匹能承受得住?他向草甸那邊走去是為什麼?
三把朴刀,拆開的鐵弓和箭筒里的十三枝符箭,慣用的黃楊硬木弓和普通羽箭,旅途上必用的東西甚至包括疊好的小帳篷,還有粗布緊緊裹著的大黑傘。
行李是昨天夜裡桑桑細心整理好的,體積已經縮小到不能再小,但因為東西實在太多,攏在一起依然顯得格外壯觀,就如同一座小山。
寧缺拎著沉重的行李走到草甸圍欄旁,舉目向遠處望去尋找自己的目標。
在圍欄那頭,草甸上那些被書院學生挑剩下的軍馬正垂著頭沉默地吃草或休息,看不出來有沒有喪氣的情緒,而在更遠處寬闊的草地間,一道黑色的影子正在來回奔騰,像一道黑色的奔雷般,蹄聲大作。
待那道黑影慢下來時,才能看清楚原來是一匹極為強壯的黑色駿馬,大黑馬不停追咬擠撞著身旁的同伴,別的馬畏懼地四處散避,它卻不依不饒繼續追咬,不時吭哧吭哧地得意鳴嘯幾聲,顯得格外霸道下賤。
寧缺看著那匹大黑馬笑了笑,把手指伸進唇里打了個唿哨。
哨聲裊裊然傳到草甸上方。
正在放肆得意欺負同伴的大黑馬,聽著哨聲後驟然僵硬,四腳像是釘子般釘進鬆軟的草面上,再也動不得半步,看上去就像是一座被刷了黑漆的木馬,只剩下兩個烏黑的大眼珠在快速轉動著,明顯可以看到裡面的恐懼神情。
它艱難地扭動僵硬的馬頸,回首望向遠處圍欄畔那個人影,終於把腦海中最不美好的那幕回憶和這個人聯繫起來。
又一聲唿哨響起,仿佛是在催促。
大黑馬艱難地提起馬蹄,垂著頭痛苦地緩慢向圍欄處走去,每步都是那樣地不舍,那樣地依依,仿佛是要嫁入聲名惡劣豪門不知前途如何的女明星。
慢步踱到圍欄前,大黑馬看著欄後的寧缺,微微搖晃馬首,同時滑稽可笑地翻起厚厚的唇皮兒,像是表示絕對的臣服和討好。
和書院入院試已經相隔一年多的時間,這匹大黑馬的脾氣沒有絲毫好轉,依然狂暴躁烈,然而在寧缺面前,它仍然不敢有絲毫脾氣。
只是當它看到寧缺腳下如小山一般的行李後,再也顧不得本能里的那份恐懼,發出一聲驚恐的嘶鳴,掉轉身軀便準備逃跑。
寧缺盯著它說道:「老規矩。」
大黑馬停下腳步。
寧缺繼續說道:「不聽話我就宰了你。」
大黑馬垂頭轉身。
寧缺把小山般的行李掛到了它的鞍上。
天啟十四年夏末秋初,書院開始了這一屆的實修。
領隊是那位連老師和大師兄都沒有見到,堪稱史上最弱的書院二層樓弟子。
老筆齋後院內,桑桑盯著咯咯叫的老母雞發呆,心想昨天應該把你也宰了,好讓他多吃點,不然路上餓了怎麼辦?
長安城郊道上,寧缺看著道畔如畫般的民舍村景,心想不知會有多少天喝不著她做的雞湯,剛剛離開,便開始想念。
清晨的帝國,籠罩著淡淡的微光。
馬蹄聲聲,青衣振振。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章 軍營里的十三先生
大唐天啟十四年,流落極北寒域千年之久的荒族南歸,搶占左帳王庭大片草地,直接導致王庭騎兵對更南方的中原騷擾侵襲。為應對十年未遇的危險局面,西陵神殿發出詔令,號召昊天道信徒及正道同仁援助燕國抵禦蠻人的入侵。
與此同時,大唐帝國派出西路邊軍援燕,號援燕軍。
因為援軍的到來,左帳王庭部落騎兵擾邊顯得收斂了很多,尤其是當大唐援燕軍的先鋒部隊依著岷山東緣來到燕北荒原後,左帳王庭單于加大了對各部族的約束,寒風呼嘯的原野上,再也難以找到蠻人游騎的蹤影。
蠻人騎兵之所以不好應付,是因為他們背後占有大片寬闊的草原,一見勢頭不對便遁入漫漫長草之中,根本無法追擊。除非當世各國君王有當年大唐太祖皇帝的雄心壯魄,不然根本沒有辦法把這個威脅完全消除。
所以當蠻人騎兵對燕境的侵擾變得不那麼嚴重,左帳王庭派出談和使者之後,聚集在燕境北方的中原部隊沒有就此強勢北上,而是選擇就地駐紮,把主要心神都放在各處邊陲要塞的防守之上,邊塞的情勢變得平靜了很多。
駐守在燕境外的十餘萬部隊號稱中原各國聯軍,實際上除了來自南晉月輪諸國的年輕修行者,基本上就是燕國本土軍隊以及大唐帝國派來的援燕軍。
所謂援燕軍,正是夏侯大將軍統轄的帝國西路邊軍精銳。這支以鐵血冷酷著稱的部隊在十年前的戰爭中連克燕國十一城,給燕國人留下極為慘痛的記憶,在燕人看來,這些號稱來援的唐國軍人要比草原上的蠻人騎兵更加可惡更加可怕。
基於這樣樸素的情感和力量對比,燕國從國君到普通軍卒,都對西面的大唐援燕軍流露出相當程度的警惕,雖然表面上還是送去了豬牛糧食以作慰問,但在實戰中燕國部隊與唐軍保持了相當遠的距離,雙方分據燕北邊境東西兩道戰線,遙遙相望,各不理會,甚至拿出了很大的精神注意著彼此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