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頁
白色蒸汽間,穿著青色學院冬服的四師兄還坐在幽暗的窗邊,對著沙盤裡的符線冥思苦想,裸著上身的六師兄還在爐旁揮舞著沉重的鐵錘。
聽著腳步聲,二位師兄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頭望去,發現是寧缺回來了,他們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激動起來,問道:「箭好不好用?刀呢?」
寧缺本以為二位師兄之所以如此激動是因為與自己久別重逢,沒有料到他們竟是連一點噓寒問暖的意思都沒有,只關心他們凝結在刀箭上的心血結晶,不由苦惱一笑,然後深深鞠躬及地,向二位師兄行了個最鄭重的大禮。
此去荒原遇著無數兇險,如果不是鐵匠鋪里這二位師兄不眠不休好些日子替他造出元十三箭和符刀,只怕他早已死了,這便等若是救命之恩,怎能不感激?
寧缺放下行囊從鐵匣子裡取出元十三箭,整整齊齊排在地面上,說道:「元十三箭非常好使,我看了一下,只需要經過簡單的修復便能重新使用。」
四師兄臉上現出狐疑之色,走上前來手指輕點,把地面上的符箭數了一遍,有些不可置信說道:「居然沒漏一根?你是怎麼揀回來的?」
寧缺老實回答道:「大師兄幫我揀回來的。」
四師兄笑了起來,心想既然當時大師兄在場,那這箭自然是不會丟了。
地上這些符箭凝聚了書院後山所有人的心血,尤其是四師兄和六師兄二人,更是把自己畢生所學全部都傾注其間,為之廢寢忘食才有了最後的成功。
他們已經知道隆慶皇子慘敗的消息,心想小師弟能戰勝隆慶,必然是動用了元十三箭,所以沒有指望能夠看到所有的符箭,沒有想到小師弟回來時,符箭竟是一枝不少,對他們而言便像是孩子們一個不落回到家裡,自然高興異常。
六師兄看著寧缺憨厚問道:「小師弟還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寧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六師兄常年與爐火精鐵打交道,卻沒想到能夠如此準確猜到自己的想法,然後他把三把朴刀取了下來,連鞘遞給對方。
六師兄的手掌極為粗大,一把便抓住三把刀,問道:「這刀不好用?」
寧缺斟酌著用詞,說道:「有些輕了。」
在荒原上他經歷了很多場戰鬥,這三把朴刀幫助他在與馬賊群的對峙間收穫了很多飛起的頭顱,然而當他面對林零、隆慶、葉紅魚以至蓮生大師這樣的修行強者時,朴刀所能發揮的作用便顯得極小,便是上面刻著的符線也用處不大。
和元十三箭以及錦囊比起來,朴刀對他的幫助已經越來越小,然而他畢竟習慣了用刀戰鬥,也實在捨不得就此棄之不用,所以想請六師兄幫著改造一下。
六師兄低頭看著三把刀,問道:「你想怎麼改?」
寧缺看著那三把細長的朴刀,想起了很多事情,過去的那些年裡,他就是靠著這三把刀在梳碧湖畔殺馬賊,在北山道口滅刺客,然而隨著自己實力的提升,在這個世界上所處的位置不同,很多事情都在發生著變化。
以前他永遠背著三把刀,這已經變成了某種標誌,那是因為他一直想著如何對付夏侯麾下那些陰險的三人刺客組,現如今他只需要動動手指頭便可以殺死那些刺客,所以他已經不再需要三把刀。
他要殺夏侯,而夏侯是一個人,所以他只需要一把刀。
一把很大很重的刀。
那把刀最好能比唐小棠拿著的那把血色彎刀更大更重。
寧缺看著朴刀細長而熟悉的刀身,壓抑住心頭的不舍。
「麻煩師兄把這三把刀合成一把。」
有些師兄在彈琴唱歌,有些師兄在下棋撓頭,有位師兄在葬花流淚,有位師姐在窗畔描簪花小楷,讀書人還在山洞外讀書而沒好脾氣,陳皮皮不知道死在了大山裡的哪一處,大師兄不知在哪裡慢條斯理游山,他想問些重要的問題卻找不著人。
因為那個極重要的問題得不到解答,寧缺根本不敢在書院後山修行,不管是二師兄傳授的飛劍,還是七師姐傳授的飛針,不然他很擔心體內浩然氣動,一股黑氣從自己頭頂噴薄而出直衝雲宵,惹來書院某個鎮山神獸直接把自己鎮了。
所以他在後山里百無聊賴地逛著,躺在草甸上看了會二師兄那隻大白鵝餵魚後,終於有些呆不下去,直接出了書院坐著馬車回到了長安城。
想著要盡地主之宜,他去尋墨池苑弟子,準備帶她們逛逛冬日的長安城,不料莫山山帶著那些大河國少女們去赴朝廷的宴請,並不在住處。
於是他回了臨四十七巷,帶著桑桑去了紅袖招。
紅袖招是世間最清雅也是最昂貴的歡場,她們不需要做太多生意,便能掙足夠多的銀錢,所以白天時分一般都不開門,尤其如今尚是隆冬,姑娘們都躲在樓上或小院裡嗑瓜子閒聊天,樓子裡竟是顯得比書院後山還要冷清空曠。
但寧缺不是普通客人,當初他身上就那麼幾兩銀子便闖進了紅袖招,其後經年流連其間也沒怎麼花過銀子,又與這樓子多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隨著身份地位的提升,他在紅袖招里的受歡迎程度是越來越令人吃驚。
青衣小廝見著有人進門本有些不悅,心想也不知是哪個外地剛歸京的官員,竟是不知道紅袖招的隱性規矩,待他看見寧缺那張臉後,不由一怔,旋即滿臉堆笑將這對主僕迎進樓中,然後把手搭在嘴邊大聲嚷道:「樓上樓下的姑娘們,院子裡的姑娘們,都出來接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