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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仰頭看了他片刻,沒有說話,繼續低下頭來吃麵。
長時間的沉默,中年男子忽然低頭望向他,微笑說道:「面很香。」
寧缺蹲在地上回答道:「吃的次數太多了,再香的面也就只是那麼回事。」
「我沒有吃過。」
「雖然你免了我一年租金,但我不打算請你吃。」
「我喜歡你寫的字。」
中年男子話題轉得奇快,就像二人眼前淋漓的雨水,滲不透雨傘便順傘面滑落,從這點可以感覺到此人平日只習慣發布命令,並且不允許下屬質疑自己的命令。
「我也喜歡。」
「寫得很好。」
「我知道我的字寫得很好。」
中年男子笑了笑,說道:「字裡面的……殺意很飽滿,我很少見到有人殺意如此飽滿無礙。」
寧缺低頭沉默,看著手中捧著的面碗問道:「你今天晚上要去殺人?」
中年男子感慨回答道:「是啊,天能容我人不能容我,那我只好殺人了。」
第五十二章 春風亭,老朝小樹
寧缺仰臉看向他,問道:「想殺人就去殺吧,杵在我鋪子門口做什麼?」
中年男子應道:「我在等雨停,也在等幾個人。」
「等雨停的時候往往雨不會停,等人來的時候往往人不會來。」寧缺好心勸道。
「人不來肯定是有不來的道理。」中年男子微笑說道:「不過能不能讓我和你聊兩句比較嚴肅認真的話,而不是像那些苦行僧一般試來探去?」
「這個態度就對了,我也不喜歡盡在雲山里轉來轉去。」寧缺笑著回答道:「不過我不喜歡蹲在地上和站著的人說話,因為高度有差距。」
「你可以站起來。」
「為什麼不是你蹲下來。」
中年男子笑一笑,沒有半點猶豫直接蹲了下來,濕漉漉的青衫下擺遮住了老筆齋的門檻。然後他看著寧缺猶帶青澀的臉認真地說道:「我現在很吃力。」
寧缺低頭吃麵,等著下文。
「很多大人物想要我表態,但我現在的情況是不能表態,所以我現在正在被圍攻,我和我的兄弟們做事很乾淨,官府若要用唐律治我罪不方便,所以他們決定今天晚上直接把我滅掉,趁著這場夜雨,南城西城的對手都已經涌了過來。」
「你等的那些人呢?」
「我有一個兄弟前些天死了,剩下的兄弟大部分都在官府里有差事,那些大人物很輕易便能用差事把他們困在軍營和衙門裡面,所以今夜我的人很少。」
夜雨依然在繼續,而且似乎有越來越大的傾向,中年男子等的人看模樣也是等不到了,但他似乎並不在意,只是平靜溫和講著自己當前面臨的情況,沒有做任何掩飾,然後他看著身旁的寧缺,微笑說道:「但所有這些都不是問題,我今夜的問題在於,我的身邊必須要有一個人,但那個人我找不到。」
寧缺看了一眼他腰畔的那把佩劍,猜測裡面那把劍應該很小,問道:「你身邊需要一個什麼樣的人?」
「夠快夠狠夠勇,殺人的時候不能眨一下眼睛,不能讓任何東西落在我身上。」
「不包括雨水吧?」
「自然不。」
「那這個要求倒不高。」
寧缺撓了撓有些濕氣的頭髮,說道:「為什麼是我?」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他端碗的右手上,說道:「我打聽到一些事情。雖然梳碧湖的砍柴人在長安城裡沒什麼名氣,但我很清楚一個專殺馬賊的少年能做些什麼。」
寧缺沉默片刻,然後笑了笑,說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走?有什麼好處?」
中年男子很欣賞少年的直接,伸出手指彈掉油紙傘上的雨水,微笑說道:「整個長安城沒有人知道我的底牌,今天晚上如果我贏了,那張底牌就能掀開來,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真的是一根很粗的大腿,很值得你抱上一抱。」
「既然今夜這麼危險,為什麼你不把底牌先打出來?」
「因為底牌不是一張牌,是一個人。我無法命令他,相反他能命令我,他需要我贏了今夜這場戰鬥,因為他想看看對手的手裡有沒有藏著牌。」
「好吧,我對這種風格的對話實在是有些厭憎了,我只想說你這根大腿或許很粗,但對我真沒有太大吸引力。你既然知道遙遠的梳碧湖,那你一定知道我曾經有機會抱住一根看似很細,但實際上是大唐最粗的腿之一,可我沒有去抱。」
寧缺說的自然是大唐四公主李漁,說完這句話他再次沉默,把手中面碗擱到濕漉漉的地上,與中年男子蹲著並肩看雨,在這一刻,他忽然想到某個自己很喜歡的故事裡的某一幅畫面,想到小黑子在小飯館裡的交待,於是做出了決定。(注)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後說道:「或者……你習慣直接開價?」
寧缺對著惱人的雨水伸出手掌打了對方一個耳光,乾淨利落說道:「五百兩銀子。」
中年男子蹙著眉頭建議道:「太少了,是不是再加點兒?」
雨夜書鋪門檻旁,二人討價還價的畫面著實有些詭異,主雇竟然覺得錢太少了。
寧缺轉頭看著他問道:「你估計今天晚上我要殺多少人?」
中年男子想了想後說道:「至少五個。」
寧缺回答道:「在草原上,我殺五個馬賊說不定還搜不到五兩銀子,所以你放心,為了五百兩銀子,我絕對可以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