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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苦澀說道:「幾句頑笑話而已,何必當真。」
走在最前面的唐小棠忽然驚喜說道:「真的,是真的。」
寧缺怔了怔,問道:「什麼是真的?」
唐小棠回過頭來,指著通道前方那片薄淡的霧氣,清稚的眼睛裡全是開心的神情,說道:「那裡真的就是出口,我們走出來了。」
看著通道盡頭那片霧氣里的隱隱光亮,隱約猜到應該便是出口,歷盡千辛萬苦已然糧絕的情況下,眾人本應該歡欣鼓舞雀躍不已,甚至應該手牽著手肩並著肩,身上掛著一條彩帶,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一起衝過去。
然而他們卻停下了腳步,陷入了沉默,即便是唐小棠也不例外。
在漫漫通道里,他們與世隔絕,所以可以拋去彼此的師門背景,暫時忘記所謂正邪之分以及那些複雜得血都洗不清的仇怨,然而一旦走出這座被昊天遺棄的山脈,回到真實的人世間,所有的這些因素便會回來。
四個人看著彼此,沉默維繫了很長時間。
葉紅魚忽然漠然開口說道:「我很不習慣這種偽裝感傷的情景,出去後我要養一段時間的傷,所以要殺你和這個魔宗妖女,也應該是很久之後的事情。」
唐小棠驕傲看著她說道:「你現在身上還有傷,等你傷好了我再打你。」
莫山山輕輕將身上的棉裙整理得平整些,微笑說道:「反正與我無關。」
葉紅魚冷笑說道:「如果我要殺寧缺,難道真的會與你無關?」
寧缺揮手阻止這些沒有意義的對話,說道:「出去再說。小棠你走先。」
唐小棠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擔心霧外面有什麼古怪,所以才讓我走在最前面。我可是明宗弟子,外面萬一全部是你們中原的人,我怎麼逃?而且你是個大男人哩,你果然像她說的那樣,真是書院之恥。」
寧缺面不改色,認真說道:「怎麼忽然變聰明了?」
唐小棠說道:「我只是心好,又不是真的傻。」
聽著這句話,寧缺很自然地想起了桑桑,那個只是有些笨,並不是真的傻的桑桑,頓時生出極強烈的想要回到長安城的渴望。
他看著霧中的出口,說道:「我先便我先,道魔符最強大的年輕一代弟子全部在這裡,再加上我這個書院天下行走,別說有人敢偷襲伏擊我們,我就完全不信有誰看見我們這種超級組合不會嚇到怕得跪下來磕頭!」
這段言語明顯是用來壯膽的,正如這些天他和道痴及魔宗少女不停鬥嘴玩笑,之所以如此是為了化解胸中像石壁一樣沉重的心情。
沒有人知道他這個夫子親傳弟子已經入魔,便是葉紅魚也只是隱隱猜到他繼承了小師叔的衣缽,眼看著便要回到人世間,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入魔的真相被人發現,山谷外那個真實而冷酷的世界,準備用什麼來迎接自己。
寧缺沉默片刻後向霧中走去,右手伸到身後緩緩握住大黑傘的傘柄。
大黑傘是他在這個世間最大的依靠,最溫暖安靜如同野貓黑屋一般的存在,在魔宗山門裡面對蓮生時沒有來得及拿出來,他便險些死了,此時要從與世隔絕的大山里回到人世,那種陌生感和警惕讓他隨時準備抽出大黑傘。
霧外的世界沒有什麼萬夫所指。
也沒有偷襲。
迎接寧缺的是一個拳頭。
一個比桑桑貪便宜買的土海碗還要大的拳頭。
那個拳頭光明正大,充溢著金石之氣。
破風而至,全無陰詭意味。
不是偷襲。
是擊殺。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個無法停下的拳頭
確實不是偷襲。
即便是寧缺事後分析,也必須承認那不是一場偷襲。
因為那個拳頭出現得非常光明正大,而且當時距離他的臉至少還有十幾丈的距離,沒有誰能隔著十幾丈的距離偷襲,箭可以,但拳頭不行。
那個拳頭之所以能被看見,是因為在它出現的一瞬間,山道里所有的霧氣全部被拳風硬生生擊散成更細小的微粒,再也無法阻礙視線。
光滑陡峭的石壁清晰了。
山道也通透了。
所以寧缺才能看到那個拳頭。
以及那個魁梧如山的中年男子。
他來不及思考,更來不及看清楚那名中年男子的容貌,因為那個比海碗還要大的拳頭,在震碎通道里的霧氣之後,幾乎毫不停頓便來到了他的身前。
在他的視線里,那個拳頭瞬間變大了無數倍。
因為這一拳速度太快的緣故,狹窄通道里的風都來不及鼓盪,而是被壓縮貼到光滑石壁上,於是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不是偷襲卻比偷襲還可怕,因為這是倚仗著超強實力的絕對擊殺!
面對能夠把空氣排開,似乎比聲音更快的這樣一個拳頭,寧缺只來得及做一個動作,一個他從小到大在死亡前做過無數次,嫻熟到無以復加程度的動作。
受到強烈死亡威脅而生出的怪叫聲還在胸腹間醞釀,被死亡陰影刺激得顫慄的肌膚還沒來得及支起汗毛,大黑傘已經撐開,像夜穹里的一片雲般擋在了他的身前。
那個拳頭落在了大黑傘的傘面上。
大黑傘沒有破,這個世界上暫時還沒有出現能擊破它的事物,厚實油膩的黑色傘面卻在那瞬間深深地陷了下去,出現一個非常誇張的變形,這是大黑傘現世以來最嚴重的一次變形,可以想像那個拳頭上挾帶著怎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