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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數萬片的蓮花瓣在空中呼嘯旋轉飛舞,向著冷清寂寞更高的空中飛去,然後飄飄搖搖落下,落在石佛的臉上身上。因為那些粘稠的血,蓮花瓣一旦落下便再不復飛去,漸漸將石佛的面容全部覆蓋住。
潔白的蓮花瓣密密麻麻覆在石佛的臉上,重疊的邊緣隱隱滲出粘稠的血水,讓這些花瓣顯得格外清晰,因為密集而格外恐怖。
寧缺撐著大黑傘漫步,在已然凋零稀疏的蓮花雨中。
他距離那尊石佛已經越來越近。
那名叫做道石的中年僧人確實很強大,無論自身修行境界還是對佛宗諸般法門的運用都很強大,甚至已經強大到了道痴葉紅魚那個層級。
然而很可惜他是一名以禪念動人、以禪念殺人的僧人。
而他想用禪念殺死的對象是寧缺,是背著大黑傘的寧缺。
寧缺與念師的戰鬥經驗不多,所以先前才會被中年僧人直接度入蓮花淨土,進入極為危險的局面,然而當他憑籍強悍雄渾的念力和入魔後的強大肉身能力,度過那瞬時的惘然之後,他便掌握了所有局面。
從理論上來說,念師是同境修行者里最可怕的存在,然而大黑傘能夠隔絕一應無形念力的攻擊,於是撐著大黑傘的寧缺,便是世間所有念師的噩夢。
因為對中年僧人狙殺自己的原因存有極大的疑惑,寧缺想要知道幕後的隱秘,所以先前才會以肉身承蓮,不惜用這種痛苦來拖延時間發問,又或許他只是很單純地想讓自己痛苦一些?肉體上的痛苦,往往能減輕一些精神上的痛苦或者說煩悶,而此時的他確實已經煩悶到了崩潰的邊緣。
心意既定,不再思考其它,寧缺身上的殺意盡露。
一股強大的殺意透過他手緊握的傘柄,傳至大黑傘,再擴展至身周的空間之中,令漫天花雨懼散而避,覆至石佛的血臉。
因為桑桑離家出走,他身上的這股殺意從昨日清晨醞釀至日幕,隨著他在長安城裡的尋找而逐漸凝練恐怖,當時便險些要將整座長安城給掀翻,昨夜在湖畔又被夜風風乾至臘腸一般辛辣干硬。
可以佐酒,可以殺人。
寧缺走到石佛腳下,把大黑傘像刀一般扛在肩上,抬頭望去。
石佛臉上覆著密密麻麻的蓮花瓣,花瓣之間鮮血滲淌。
佛眼露在花瓣之外,只是開始時的悲憫威怒情緒已被惘然所替代。
寧缺看著滿是血蓮的佛面,沉默片刻,懸在身側的右手並掌為刀,隔著數百丈距離,遙遙一掌斬了過去。
沒有凌厲的破空刀聲。
也沒有縱橫千里的刀氣。
稀疏的蓮花雨輕輕舞動。
佛前沒有任何聲音。
然而那張佛臉上卻多出了一道極大的深刻刀痕。
那道刀痕從佛鬢處生成,斜向左下方延展,劃破了似笑非笑的佛唇。
刀痕之間蓮花碾爛成泥,浸著血水緩緩流淌。
石佛眼眸里的惘然又迅速被恐懼和震驚所替代。
蓮花瓣開始從石佛臉上脫落,不知是不是因為粘著血的緣故,每一瓣花瓣脫落,便會扯下一片小石塊。
蓮花漸褪,佛臉上原先那些龜裂變得更加深刻,已然千瘡百孔,然後殘留的那些眉眼鼻唇盡皆崩裂剝離成石雨,向著地面落下。
看上去就仿佛是數千萬年間的風吹雨打,盡數濃縮在這一瞬之間。
石佛轟然倒塌,震起些微煙塵,幾瓣蓮花。
寧缺撐著大黑傘站在石堆之前。
意念一動便是萬里,便是萬年。
精神世界裡的戰鬥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但在真實的長安晨街畔,時間只不過剛剛過去了極短暫的一瞬間。
在這一瞬間裡,那名剖腹自殺的乾瘦武僧左手裡捧著的熱腸多流出來了一截,臉色蒼白的陳皮皮以為寧缺死了,然後他決定破除自己的執念和規矩,從此開始自己血腥的滅佛戰鬥生涯。
而在這瞬間之後,有清風自街頭徐來。
清風吹散包子鋪里冒出的熱氣,吹動寧缺的衣角,吹動他潦草繫著的黑髮,吹得他身後那把大黑傘微微搖動。
伴著是風,寧缺的身體裡散發出一道氣息,這道氣息充盈著鮮活的生命味道,卻又是那般的驕傲自信,強大凜然到了極點。
寧缺睜開眼睛,望向鋪門旁的中年僧人。
隨著這一眼,中年僧人眉心間發出噗的一聲輕響,向下陷去。
聲音很輕,在此時清晨的街畔卻顯得格外可怕。
中年僧人的蓮花淨土被毀,捨身成佛佛已滅,無數念力盡被那把奇怪的大黑傘擋了回來,識海在那一瞬間被震破!
中年僧人迷惘震驚絕望憤怒悲傷地看著寧缺,兩行鮮血從唇角滲了出來,喉嚨里嗬嗬作響,虛弱啞聲奮力喊道:「你果然是……你果然是幕……」
臨死之時,其言也急,然而他只來得及說出那個暮字。
陳皮皮臉色蒼白,猛拂院服廣袖。
攔在他身前的乾瘦武僧大吼一聲,插在腹中的鋒利小刀一划,濺出漫天血雨,便向陳皮皮身上噴去,想要再攔他一瞬。
陳皮皮先前已經被他阻了一瞬,此時心神劇震之下,哪裡還會再給他機會,廣袖之間天地元氣劇震而妙斂,輕而易舉把噴向自己的血雨盡數斂沒,嘶的一聲袖口一圈斷裂成絲,如閃電般射出,然後化作柳絮微彎輕點中年僧人枯唇,將最後那個幕字生生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