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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旅途不止同行並且曾經同廂,難道這樣還不夠?還要同行下去?你究竟想做什麼?莫山山睜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該往何處安放,聲音帶著極細微的顫音問道:「為什麼?」
「如果我們一起去荒人部落,就算真遇著傳說中的魔宗長老,咱們互相配合,活下來的機率比較大,最關鍵的是,你我同行可以完美地解決,神殿中人或者月輪國那些光頭對我們下黑手的危險。」
寧缺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妥當,興奮地揮舞著手臂說道:「如果遇著道痴葉紅魚甚至比道痴還要強大的傢伙,我們打肯定是打不過的,到時候你拖住道痴,我騎著大黑馬就逃,只要我能逃出去,就是證人,道痴哪裡敢殺你?」
忽然間,他注意到莫山山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起來,平日裡散漫直楞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隱約可見憤怒的火焰跳動。
寧缺心想她可能誤會了,急忙解釋道:「相反的情況也成立,可以由我拖著強大的敵人,你先逃出去,那對方同樣不敢殺我這個夫子親傳弟子,說來說去就是你我互為證人的小遊戲,可不是我要拿你去當壁虎的尾巴。」
希望和失望接踵而至,尤其是這種涉及春風情愫的微妙微酸心意期待,會讓每個青春少女都覺得羞且惱之。
莫山山雖然不是普通少女,但她終究是位少女。
就如同寧缺雖然不是普通無恥,但他終究就是無恥。
莫山山盯著他的眼睛,目光里燃燒的火焰快要把傳說中書痴的賢淑靜貞之氣盡數焚光才漸漸斂去,化作淡漠的冷冽漫淡,緩聲說道:「遇著強大的敵人只想著逃……難道你不覺得這樣會顯得過於懦弱無恥?」
平靜冷漠的言語裡透著毫不加掩飾的輕蔑不悅,雖說寧缺一路以來見慣了少女符師的淡漠寧靜,但那和輕蔑是兩回事,他也有些惱火,說道:「一說都要被人揍成死狗了,難道還不能逃?」
莫山山看著他臉上理所當然的神情,心想你居然還好意思表示不滿?袖中的雙手微微顫抖,似乎隨時可能握緊成拳砸將出去。
她像研究一塊墨硯般盯著他看了很久,仿佛要看清楚這究竟是一塊珍貴的黃州沉泥硯,還是一塊廉價而不值錢的黃泥硯。
過了很長時間。
少女看著他失望問道:「夫子……怎麼會收你這樣一個人當學生呢?」
寧缺攤開雙手,誠實回答道:「因為夫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多了我這麼個學生,我有時候也在想,如果他老人家知道我是這樣的人,會不會反悔。」
莫山山看著他誠懇的模樣,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時候才明白,原來自己以前的看法是正確的,以字觀人是件很糊塗的事情。
現實和想像是兩回事,對於這一點,她已經有心理準備,只是隨著接觸的深入,她還是沒有想明白,能寫出那些書帖的人,怎麼會能夠這般厚顏無恥?現實中的他和墨池水面上的那個他,做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你過來。」
莫山山忽然開口說道,走到案几旁邊,攤開一卷宣州芽紙。
寧缺不明何意,走過去坐下,看著微黃紙張的厚度以及上方那些綿密絮痕,大聲贊道:「好紙,似這般好紙,我還只在陛下的御書房裡見過。」
莫山山沒有理會他的吹捧,面無表情注水入硯,輕提墨塊研磨片刻,指著筆架上那些像門帘般的毛筆,說道:「自己挑。」
寧缺隱約猜到她要叫自己做什麼,不由略感緊張,沉默片刻後,極認真地挑了一管自己最慣用的紫毫,然後開始調整呼吸。
果不其然,莫山山面無表情說道:「寫。」
沒有任何前綴原因和請求道理,只是一個嘎崩脆的單字,簡潔明了直接。
寧缺老實問道:「寫什麼?」
莫山山沉默片刻後,說道:「隨意寫個便箋。」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我這時候又不用給誰留話,寫那東西作甚。」
話音落處,他呼吸調整完畢,略一定神,手腕微凝,蘸滿墨汁的飽滿毫尖便落到了宣州芽紙之上。
他如今已經是長安城享有盛名的大書家,然而面對著的少女則是天下聞名的書痴,自不敢有半分怠慢,相反他要拿出最好的水準,才能表現出尊重。
不需多時,提筆回腕,一幅草書已成。
力道蒼勁,變化無端,圓轉飛動之間卻又顯頓挫險峻。
寧缺擱筆,端詳片刻,非常滿意。
然後他望向莫山山,心內有些惴惴,不知道她是否滿意。
莫山山轉到案對面,把他擠到一旁,低頭靠近墨紙,專注認真看了很長時間,無論是臉上還是眼眸里都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看著紙上那些飛墨連草,少女默默想著,確實是塊名貴的黃州沉泥硯啊。
她自己用的硯台便是黃州沉泥硯。
暮色已褪黑夜來臨,帳內不知何時燃起幾處燈火,昏黃的光線照耀在寧缺的側臉上,把他臉上那道不安與自信交雜的古怪神情映得清清楚楚。
莫山山看著他的側臉,忽然想起旅途上車窗旁的那張側臉,想起車廂里那個滿腦子陰暗毒辣,教自己如何殺人的年輕男子,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管是名貴的黃州沉泥硯,還是廉價的黃泥硯,只要能寫出好字,就是好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