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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程子清的問話,謝承運有些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程子清默然無語。
其實先前看到那柄大黑傘,看見傘下那對年輕的男女時,他便隱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當那年輕男子對佛宗也表現出淡然的態度時,他便知道自己的猜測落在了實處,明白先前代替殿下道歉,是正確的選擇。
如果讓殿下知道大黑傘下年輕人是誰,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今日爛柯寺必然要鬧出大事,而即便是已經晉入知命境的他,也不願意和那個年輕人起紛爭,他雖然不懼怕對方,卻也不想得罪對方和對方身後那強大無敵的師門。
程子清沉思稍許,看著他說道:「明天歧山大師開廬出關,寧缺必然會出現,所以你要盯著殿下,就算殿下知道了寧缺的身份,你也不能讓他動怒。」
謝承運明白程子清擔心的是什麼,稍一猶豫後便應了下來。
只是做王府屬官已經有半年時間,他很清楚自己將要輔佐一生的太子殿下有怎樣的性情,自然知道要讓殿下不動怒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忽然間他想到某種可能,看著程子清的臉,強行鼓起勇氣,輕聲說道:「聽聞劍聖大人的親弟弟,便是被那人刺瞎了雙眼?」
程子清的眼神漸趨冰冷,看著謝承運寒聲說道:「我知道你曾經在書院與那人做過一段時間的同窗,我也知道對於自幼便享有盛名的你來說,眼看著曾經的同窗如今攀上了人世間的巔峰,把自己遠遠甩在身後看不見的地方,是如何痛苦的事情,然而面對這種情況,你或者勤勉增進自己的修為境界,或者乾脆放棄與那人比較的心思,別的任何手段,除了讓你更加痛苦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不想想著借劍殺人,更不要想著借劍閣的劍殺人。」
程之清想著劍閣古潭裡的那顆頭顱,想著雙目已瞎整日在暗室里苦修練劍的同門,寒聲說道:「因為我劍閣最恨的事情,便是被別人借劍。」
他這裡說的是西陵神殿前任裁決大神官,通過裁決司埋在劍閣里的重要人物,把朝小樹的劍借給柳亦青,試圖挑起劍閣與書院之間的戰爭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的結局是,柳亦青被寧缺一刀斬瞎雙眼,隔了數月才被送回劍閣,而劍聖柳白畫了一把紙劍借給葉紅魚,前任裁決神官被殺於墨玉神座之上。
謝承運只知道劍聖的弟弟與寧缺曾經在書院側門處有過震驚長安的一戰,卻不知道這件事情背後隱藏著的修行界的秘辛。
他忽然覺得程先生的目光變成了兩把最鋒利的劍,刺得自己雙眼一陣劇痛,恐懼痛苦地低下頭,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第五十九章 竹下見故人
在秋雨中,寧缺看似虔誠祈禱,實則極為冷酷地威脅了一番瓦山頂的佛祖石像,但他其實很清楚,佛祖早已經死了,真正能夠治病的,是瓦山裡的歧山大師,所以第二天他帶著桑桑坐著黑色馬車,順著山道往瓦山里行去。
寺後的山道依然幽靜,道旁的槐樹殘有濕意,緩平的道面上隱隱可以看到一些馬車車輪留下的痕跡。
寧缺坐在窗邊,看著山道上的道道痕跡,眉頭微微皺起,心想盂蘭節大會還有數日才會在爛柯寺前舉行,即便各國使團或修行界想要提前討論荒人南下或冥界入侵的傳聞,也應該是在爛柯寺中,為什麼今日會有這麼多輛馬車進入瓦山?
他很自然地想起昨日清晨在爛柯寺遇到的那位南晉貴公子,當時他便已經猜到對方身份,能夠讓一名劍閣知命境強者隨侍在旁,除了南晉皇帝便只能是那位太子殿下,只是這些南晉人入瓦山想做什麼?
觀海僧再次出現在大槐樹下,對著馬車單掌合什行禮,微笑說道:「小僧本以為十三師兄會到得更早些。」
寧缺下車回禮,似隨意說道:「難道有很多人已經到了?」
觀海說道:「正是如此。」
寧缺問道:「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觀海微微一怔,這才知道寧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老師開廬意味著什麼,認真解釋道,歧山長老每次開廬時,都會選擇一位有緣之人,解答對方心中的困惑,或是幫助那人指明人生的某個方向。
佛宗大師點化信徒,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在月輪國便有很多這樣的傳說,但在世人眼中,歧山大師卻不是普通佛宗大師,而且數十年前,大師數度開廬替有緣人解惑時說的話,事後都被證明變成了現實。
能夠如此,似乎證明歧山大師能夠預知未來之事,這可比西陵神殿的天諭神座還要神奇,甚至有些近乎傳說中佛祖有求必應的能耐,自然令得世間萬姓為之狂熱。
當年爛柯寺血案之後,歧山大師大概是心傷故友蓮生之惡,又慟於寺前那些鮮血,閉廬不出已有多年,今年傳聞大師會開廬一日,自然變成了修行界的一椿盛事,那些參加盂蘭節盛會的修行者以及各國的達官貴人,都毫不猶豫地選擇進瓦山,看看自己有沒有運氣成為大師眼中的有緣人。
寧缺這才知道爛柯寺長老這五字,對於世間諸人來說還有這樣的意義,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聽著山前爛柯寺內響起了悠揚的鐘聲。
晨鐘暮鼓,在佛寺里乃是常事,不過今日清晨召集早課的鐘聲早已敲響,不知為何此時會再次響起,他不由微感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