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
先生回頭冷冷看了司徒依蘭一眼,說道:「我就是想要證明他的道理,有問題嗎?」
司徒依蘭緊緊抿著雙唇,想著入書院前父兄們的緊張叮囑,但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將心一橫,顫聲說道:「是,如果您認為他是錯的,那就不應該用他的道理去教訓他,既然禮是規矩,您就應該用規矩去束縛他,去懲處他。」
教習先生冷冷一笑,看著她說道:「雲麾將軍一輩子沒讀過書,這女兒倒教得不錯,不過據我所知,你們兩家將軍府雖然交好,但你和他卻沒有什麼來往。」
「這和交情無關。」司徒依蘭強忍羞惱之意,仰著臉倔犟說道:「我只講道理。」
「好,我來給你們講道理。」教習先生看著書舍內的學生們說道:「無論是雲麾將軍,還是什麼將軍,就算他們的拳頭比我大,勢力比我強,依舊不敢來打我,為什麼?因為我是書院教習,而這就是我大唐的規矩。」
書舍後方褚由賢滿臉怯意低聲說道:「這書院怎麼亂七八糟的,不過寧缺,你可千萬不要衝動,去惹這位教書先生。」
寧缺當然沒有雖千萬人我獨往的那種勇氣,看著正在擦拭手上血跡的教習先生,在心中默默想道:「書院定的規矩就是最大的……這和禮可沒什麼關係,只能說明書院裡有個拳頭最大的傢伙,只是那傢伙是誰?喝酒切桃花的夫子嗎?」
教習先生重新拾起書卷,面無表情看著猶有不甘的司徒依蘭,說道:「不管你們服不服,信不信,什麼時候你們能夠把書院的規矩破了,再來和我講道理也不遲,至於現在我的道理就是這麼簡單:禮,就是規矩,就是我的規矩。」
禮就是規矩,就是我的規矩——這是何等樣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霸道無理,蠻橫混帳的強勢宣言啊!寧缺怔怔看著那位像老樹幹般的教習,發現自己越發弄不明白這座書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卻又越來越喜歡這個鬼地方了。
午時準點下課,禮科教習先生腋下夾著墨卷,一吹頜下長須,目不斜視走出書舍,傲驕到了某種程度。書舍里的學生稍一錯愕然後瞬間炸鍋,紛紛聚在一處議論晨時的那一幕,司徒依蘭等人則是衝到那名被打學生身旁,關切地取出清水手絹,開始替他清理臉上的傷口,那魁梧男學生臉上滿是委屈的淚水。
「楚中天!你個沒出息的東西!」司徒依蘭惱火地打了他腦袋一下,怒斥道:「要讓你爺爺瞧見你這副模樣,只怕要給氣死!屁都不懂,先前也有膽子頂撞教習,頂撞倒也罷了,教習打你你不會還手啊!就算不還手難道不會躲啊!」
大唐十六衛大將軍楚雄圖這輩子生了七個兒子、三十七個孫子,楚中天是孫輩之中讀書最好的一人,不然也沒辦法考入書院,只是家學淵源,楚中天依然擁有一身悍勇武力,誰能想到先前竟是被教習先生揍成了可憐的鵪鶉。
楚中天擦掉臉上淚水,委屈看著司徒依蘭抱怨道:「依蘭姐,這事兒真不能怪我,按爺爺教的,有人要打我我就得打回去,管他是親王殿下還是皇子,我先前真想還手來著……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剛才根本就動不了。」
就在這時書舍後方傳來褚由賢懶洋洋的聲音:「書院禮科副教授曹知風,於大唐神風七年畢業於書院術科,留院任教已愈三十年,洞玄境界大念師。」
此言一出,書舍俱靜,司徒依蘭睜著大大的眼睛,半晌後惱怒地一跺腳,嚷道:「就算是大念師……修行者欺負個半大孩子做甚。」
褚由賢走上前來,看著鼻青臉腫的楚中天,嘆息一聲,搖頭說道:「這事兒你們根本沒處說理去,因為曹知風教授……是燕人。」
人群外的寧缺聽到這個答案,也忍不住搖了搖頭,暗想你當著一個燕人的面提及帝國大勝,對方太子入質,被人痛揍一番……確實無處說理去。
大唐帝國雄霸天下,子民多自信甚至狂妄,寧缺承認自己在邊塞草原上面對蠻人們時,也時常會流露出某種驕縱之氣,只是今日看來,長安城南這座書院兼容並蓄,不止學生就連先生都有很多來自異國,日後說話行事當小意些。
第八十二章 舊書樓
警入散離第三聲散鐘響起,學生們從各自書舍走出,有些長住的學生腳步匆匆趕往灶堂,以免錯過開學第一日的特殊加餐,有些要回長安城的學生則是腳步匆匆往遠方草甸趕去,以免錯過城內狐朋狗友們的慶功宴,而大多數學生則是收拾書具後,順著書舍旁幽靜的巷道向書院深處走去。
抬頭看了一眼標識牌,知道那個方向便是舊書樓,聯想起今晨第一堂大課上那位首席教授的殷切叮囑,寧缺也不禁產生了某種好奇,揮手與褚由賢(注一)告別,便跟著人群向那條巷道里走去。
書院裡的建築分布看不出來什麼規律,東面幾片西面幾廊,零散鋪陳於山腳草甸之間,但卻給人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平檐書舍掩雨廊間隱藏著無數條巷道,清幽安靜四通八達,如果沒有標識牌,誰都不知道前方會通向何處。
寧缺表面上嬉笑尋常,骨子裡卻不怎麼願意和人群相隨,走不數步便刻意與人流分開,一個人安靜地在巷道里行走。正午的春陽罩在頭頂,把巷道旁的平檐映成整齊的黑印,剛好壓住他的右邊肩膀,感覺有些沉重。
就這般安靜走著,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出了巷道,眼前驟然一片明亮開闊,多出極新鮮的風景。寧缺將被風吹起的頭巾掀至頸後,看著面前這一大片濕地林澤,看著鬱鬱蔥蔥的水松青竹,才知道原來書院深處竟還有這樣一番勝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