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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寧缺今天來之前受了傷。」
莫山山眉尖微蹙,簡潔問道:「誰?」
「月輪國的道石僧,在晨街上正面挑戰,被寧缺斷頭。」
酌之華猶豫片刻後說道:「那位道石僧聽說在懸空寺里讀經禮佛多年,境界很是高深,所以我想寧缺受的傷應該不輕。」
莫山山站起身來,沉默片刻後又緩緩坐下。
「原來你寫書帖時已經受了傷,可你為什麼不說呢?」
很久沒有人去剪的燭芯微微捲曲,光線昏淡,映在少女的白裙上泛著淡黃,但映在她的臉上,卻依然遮不住微微的蒼白。
第一百七十四章 粥與信,從前和以後
寧缺醒了過來,還沒有來得及睜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頭上傳來一陣劇痛,痛到他有些糊塗,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昨夜在松鶴樓上最後的畫面,不清楚頭痛究竟是宿醉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事情導致的。
他想了很長時間,終於想起來那個穿著狐裘的高大老人,想起老人最後手中握著的那根粗短棒子,也明白了自己頭痛的原因,不由又是憤怒又是羞愧,憤怒於那廝居然敢對自己下黑手,羞愧於自己身為夫子的親傳弟子,居然會被長安城裡一個垂垂老矣的富翁敲了悶棍。
自己這時候還躺在松鶴樓的露台上嗎?寧缺想著這些問題,手下意識里摸了摸,從身下炕面傳來的硬度和被褥的味道看,自己是躺在老筆齋中,那麼是誰把自己送回來的?松鶴樓的掌柜還是那個可惡的老傢伙?
被褥熟悉的氣味在他的鼻端繚繞,不是異味而是一種令他心安的體息,他以及她的體息,然而他聞到了另一股並不熟悉卻在回憶里非常清楚的味道,那股牛肉蛋花粥的味道讓他一時惘然起來,仿佛回到當年。
很多年前,他帶著桑桑去渭城投軍,路上經過圖什鎮時,遇見有草原蠻人廚子在鎮上賣牛肉粥。鎮上一位老爺極有講究地在牛肉粥里打了個雞蛋,鮮滾的牛肉遇著晨時剛落草的雞蛋漿成的花,頓時變成了一種極為香甜嫩滑的絕妙食物,便是遠遠看著也能覺得極為好吃。
桑桑很饞那碗牛肉蛋花粥,但寧缺為了省錢卻沒有買,二人默默地穿鎮而過,後來在渭城他第一次隨部隊劫殺馬賊,拿到第一筆銀錢後,桑桑連著做了四天的牛肉蛋花粥,二人都吃到有些噁心,這才明白,牛肉蛋花粥這個東西很補,但吃多了味道其實也只是普通,所以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做過。
寧缺睜開雙眼,看著屋頂糊著的那些白紙,聞著門縫裡飄進來的牛肉蛋花粥的香味,揉了揉生痛的腦袋便坐了起來。
他從炕腳扯過外襖套在身上,推門走到天井,看見院牆下那些垛得整整齊齊的柴堆少了些,就像夜裡被老鼠偷過一般,最上面那排有個豁缺。
他又向前鋪望去,只見前天剩在桌上的青菜白飯和烤鴨都不見了,桌子擦得乾乾淨淨,地上也已經拖洗完畢,沒有任何灰塵。
有熱騰騰的霧氣從灶房裡飄了出來,寧缺走了過去,發現那些剩菜都已經倒進了泔水盆里,冰冷了兩天的灶洞重新泛起溫暖的火花,幾把細柴正在裡面安靜地燃燒,灶上粥缽咕咕作響,不停噴吐著水霧和香氣。
灶前有個小板凳,桑桑就坐在她最習慣坐的地方,看著柴火,聽著粥聲,把握著火侯,頭微微輕垂,似乎有些疲憊睏倦,微黑的小臉被柴火映得通紅,在額前飄著的微黃細發被火溫燎得卷得更加厲害。
寧缺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沉默片刻後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桑桑醒了過來,仰起小臉看著他問道:「醒了?」
寧缺嗯了一聲,說道:「看樣子你一夜沒怎麼睡?」
桑桑嗯了一聲。
寧缺說道:「那你先去睡會兒,我來熬粥。」
桑桑從灶前小板凳上站起,把額前微卷的頭髮抹到後面,走到灶房門口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回頭提醒道:「注意些火,不要太大了。」
寧缺說道:「知道了。」
桑桑又說道:「你不會喝酒,以後少喝點。」
寧缺說道:「知道了。」
然後他走到灶前坐到小板凳上,從灶眼裡抽出燃得最厲害的那根乾柴,又轉了轉風擋,把柴火弄得小了些。
中午的時候,桑桑醒了過來,她取出毛巾和牙具簡單地洗漱了下,進灶房看了一眼粥缽,然後走到了前鋪。
前鋪桌上放著一盤削皮分骨擺得很漂亮的烤鴨,還有兩盤青蔥鮮嫩蒜茸如雪的青菜,一缽燜香微焦能引食慾的牛肉蛋花粥,兩雙筷子,兩個空碗。
除了桑桑熬的牛肉蛋花粥,其它的菜與前天一模一樣,趁著她睡覺這段時間,寧缺竟是去菜場買菜重新做了一遍。
桑桑看著桌上的菜,忽然低頭看著裙擺外的小鞋,低聲說道:「你傷好了沒有?如果傷好了我就要回學士府了。」
寧缺說道:「你不用回去了。」
桑桑怔了怔,沉思片刻後,走到桌旁拿起碗替他盛了碗粥,擺在他的身前,又把筷子遞到他手裡,才開始替自己盛粥。
「吃飯。」寧缺夾了一個鴨腿放到她碗裡。
桑桑認真說道:「這是菜,不是飯。」
寧缺說道:「都一樣。」
然後兩個人在鋪子裡開始安靜地吃飯,偶爾他給她夾一筷子青菜,偶爾她替他把鴨皮蘸醬再送到碗裡,然後她又替他盛了第二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