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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道人卻沒有什麼事。
南海深處的一個無名島上。
白色的沙灘上,有一根短木棒,棒身有一半已經被掩埋在沙子中。
看上去是根很普通的木棒,實際上很不普通。
因為主人離開了人間,所以它才會被遺留在這裡,顯得很普通。
書生出現在沙灘上,低身揀起這根木棒。
青衣道人隨後也出現在沙灘上,攤開手掌伸向碧藍的大海。
海面上飛來一劍,落在他的手中。
青衣道人說道:「走了這麼久,累不累?」
大師兄說道:「與觀主相比,我還年少。」
然後他反問道:「觀主不累?」
青衣道人說道:「我走得比較快。」
大師兄說道:「觀主果然走得很快,若找不到這根木棒,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青衣道人說道:「就算找到夫子留下的木棒,你也只能再支撐七天。」
大師兄看著他說道:「能多撐一日也是好的。」
青衣道人說道:「天命已然註定,何必徒自苦惱?」
大師兄說道:「人間沒有命中注定,誰也不知道七天後會發生什麼。」
七天的時間,足夠大唐西軍擊潰月輪國的入侵之敵,足夠寧缺掌握長安城這座驚神陣,足夠書院做很多事情。
青衣道人說道:「七日之後,書院將不復存在。」
大師兄說道:「老師上天而戰,我們這些弟子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
西陵神殿掌教已經親赴書院,根據道門的計算,書院已經沒有任何能力逆轉,然而看大師兄此時平靜的神情,似乎另有蹊蹺。
青衣道人微頓,說道:「你應該知道道門真正的攻擊方向在哪裡。」
西陵神殿的大軍在大唐南方,在清河郡,在青峽外。
大師兄平和說道:「我不如君陌,所以我在這裡。」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君陌在那裡。
青衣道人說道:「你不要自謙,君陌雖然潛力無窮,便是我也看不到,他在戰場上能走到哪一步,但你依然是書院裡最強的大師兄,你的境界最高,對道門的威脅最大,所以我會來看著你。」
大師兄說道:「觀主對大唐的威脅也最大,所以我一直等著您來看著我,而且觀主境界遠在我之上,如此算來,我書院總是占了便宜。」
越五境,不等於無敵,比如天啟境界的修行者,在昊天神輝灌入體軀後,可以擁有近乎無敵的力量,然而卻不見得能夠勝過天下人的圍攻。
唯有無距境界,高妙莫測,千里之外可奪上將首級,用在戰場之上,那便是最恐怖、最難以防範的手段。
青衣道人說道:「我可以不理你。」
大師兄臉上露出極為少見的自信神情,說道:「您必須理我。」
青衣道人說道:「何出此言?」
大師兄看著他認真說道:「我已經學會了打架,觀主若不理我,若不來看著我,我便可以殺死很多人,比如裁決神座,天諭神座,葉蘇。除了柳白和掌教,我沒有信心,其餘的人,我都可以殺死。」
青衣道人說道:「我也可以殺死很多人。」
大師兄搖了搖頭,說道:「您非常清楚,您殺不死長安城裡的人,殺不死書院裡的人,那麼對這場人間之戰,便沒有意義。」
青衣道人說道:「我說過,你最多只能撐七天,七天之後我便可以放手去殺。」
大師兄說道:「我也說過,人間沒有命中注定,誰也不知道七天後會發生什麼。」
書院後山的風景,變成了一幅假的畫,畫中所有的事物看似在動,實際上一動不動,就像是棋盤上那些變化萬千、實質卻規整不變的線條。
黑白的圍棋世界裡,雙方陣營漸融漸凝,然後中間出現一大片空白。在那片空白邊緣,一名悍勇兵卒,頹然倒在一側。
棋盤正中間的那名驕傲國士,滿身灰塵傾覆。在那名國士的身後,萬乘之車破損嚴重,無法再前進,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車轍。
風景漸漸重新活了過來,遠處崖間垂落的銀溪,與潭水相撞發出轟鳴的聲響,滿山遍野的樹林,重新伸直了腰身。
輦畔的十餘名西陵神衛早已死去,身上出現了無數道密集的直線。但輦上的身影依然高大,破局而出,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後山某處山林里,小白狼蜷縮在一個洞中,不停地舔著受傷的前肢,鮮血染紅了洞裡的綢被,精神看著很是黯淡可憐。
打鐵房後的清溪上,大白鵝依然高坐於水車頂端,曲項向天,卻沒有歌之詠之,顯得極為憤怒不甘,有血漸漸染紅它白色的腹羽。
遠處草甸上的老黃牛,顯得愈發疲憊蒼老。
崖坪畔松樹下的棋盤,已然碎裂成無數塊。五師兄和八師兄看著桌上的碎棋盤沉默了很長時間,鮮血從他們的唇角淌落,他們受了極重的內傷。
師兄弟對視無言,看出彼此眼眸里的淡淡悔意。
真不該因為喜歡便把半生時光盡數耗在棋盤之上,若這些年隨老師真心學些打架的本事,豈能容這道門老神棍如此囂張?
掌教大人放聲大笑。
輦上的萬重紗幔顫抖不安,有風自山間驟起,拂起一片松濤,響起嘩嘩的聲音,流雲一頭撞向遠處的瀑布,碎成絲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