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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冰冷湖水一激,那名馬賊頓時清醒過來。寧缺沒有費什麼功夫,便打聽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比如渭城如今的情形,比如金帳王庭的近況,也知道了湖邊那座簡易祭台是最近幾年在荒原上興起的一種宗教。
那個宗教祭拜的神,叫做長生天。
寧缺沒有聽過長生天這個名字,也沒有聽過這個宗教,沉默思考片刻後,決定不再去想,抽出朴刀砍下這名馬賊的腦袋。
他揮刀斬首的動作很流暢,就像是重複過無數遍,事實上,這個動作他確實做過太多次,所以更像是一種習慣。
在砍掉那名馬賊腦袋後,寧缺才醒過神來,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大唐軍人,也不是梳碧湖的砍柴人,沒有必要把這個人殺死。
不過殺便殺了,他不會有任何負疚的情緒。
所有馬賊的手上都有無辜者的鮮血,都該死,先前他放那三百名馬賊離開,是因為他現在很疲憊,沒有心情,而且確實很難把對方全部殺死。
這名馬賊既然敢在梳碧湖喝到爛醉,那麼便死吧。
就當作是砍柴人對梳碧湖的祭拜,或紀念。
第三十八章 渭城醉
寧缺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梳碧湖畔一片漆黑,他把剩的羊肉倒進身前篝火的灰燼里,抱著桑桑走回車廂,然後讓大黑馬啟動向南行去。
黑色馬車的速度不再像前些天那般快,凌晨未至時出發,快要近正午的時候,才來到梳碧湖南方的那座土城外圍。
桑桑早已醒來,一直靠著車窗,看著那些越來越熟悉的風景,沒有說話,直到看到遠方那座黃土圍成的邊城,神情才微有變化。
寧缺看著遠處那座小城,說道:「多看兩眼,以後我們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二人自幼在岷山裡的生活充滿了冷酷血腥背叛,直到來到渭城從軍,才終於擁有了相對安寧的生活,第一次品嘗到人間原來也有溫暖,在這座邊城裡,他們生活了很多年,擁有自己的家還有很多債。
渭城才是他們真正的故鄉。
馬士襄在渭城任裨將已有多年,因為沒有家世背景,大唐與金帳之間又沒有什麼大的戰爭,軍功積攢極難,所以始終沒能升官。
再過一年,他便要離開邊軍榮休,回到琅玡郡的家鄉,對此他很滿意,因為這些年積攢了不少銀兩,唯一遺憾的便是近幾年打柴的錢少了很多。
自從那個傢伙帶著他的侍女離開渭城之後,渭城的氣運似乎也變差了,荒原上金帳王庭對大唐邊境的壓力漸漸增大,雖然金帳王庭依然不敢犯境,但那些大部落的騎兵,經常冒充馬賊,襲擊去往賀蘭城的後勤馬隊,令包括渭城在內的七城寨甚至是整個北方邊軍都感到不勝其煩。
現在令馬士襄更加煩惱的是另一件事情,他看著漸漸向渭城上空飄來的那片烏雲,花白的頭髮微微顫抖,心想怎麼才能應付城裡那些大人物?
如今的渭城裡,除了數百名經驗豐富的騎兵,前些天還來了很多大人物,帝部的兩名真正的將軍帶著數十名弩手、天樞處的十餘名官員,還有欽天監的三位大人,都因為某個原因,來到了這座不起眼的邊城。
據說七城寨里別的幾座邊塞情況也差不多,只不過渭城明顯是長安城裡大人物們監視的重點,那十餘名天樞處官員里竟有好幾位南門觀強者。
長安城裡的強力衙門,似乎把所有的力量都抽調了過來,極為直接地接管了邊境的管轄權。令人吃驚的是,北大營對此竟是沒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應。
世間沒有能夠絕對保守的秘密,這些人來到渭城的原因,前兩天便已經流傳開來,渭城裡的人們很是震驚,然而也不得不接受,因為他們都看到了西陵神殿頒下的誥令,知道那件事情是真的。
隨著那片烏雲越來越近,馬士襄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當那名軍部大員發布軍令時,竟惘然地沒有聽到。
「馬將軍,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馬上帶領騎兵出城,趕至那片雲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輛黑色馬車給我攔在外面!」
軍部大員沉聲喝道。
馬士襄心情微安,請示道:「只需要驅趕?」
一名神情陰沉的南門觀道人說道:「如果有機會能夠誅殺冥王之女,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到時候讓你的下屬見機行事,配合我們。」
數百邊騎出渭城,有數輛馬車夾雜其間,最前方馬上的馬士襄很沉默,渭城的騎兵們也很沉默,隊伍便在沉默而壓抑的氣氛中,來到一片地勢稍高的草甸上。
那片烏黑的雲層已經越過了草甸,極為寬廣,前端已經要進入渭城,但最後方似乎還停留在梳碧湖附近,綿延遮天不知多少里。
騎兵們抬頭望著頭頂的雲層,依然沉默,臉上的神情卻極為複雜,當他們低頭時,便看到了雲下緩緩行走的那輛黑色馬車,發出陣陣驚呼。
數名副官和數百名騎兵,同時望向他們的長官。馬士襄手拉韁繩,青筋微現即隱,臉上卻是毫無表情,更沒有什麼命令。
一名天樞處官員走下馬車,看著遠處荒原上那輛黑色馬車,神情驟然一凜,發現身周的騎兵沒有什麼動作,憤怒喊道:「你們還在等什麼?」
馬士襄說道:「我接到的軍令是不讓那輛黑色馬車入境,現在它還沒有入境,那我們自然只有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