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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忽然抬起右臂指向他的臉,說道:「在王庭里我的黑馬贏了你的白馬,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贏你,所以我接受你最開始的那個賭約。」
莫山山不解看著他的側臉,心想先前你不答應,為什麼這時候答應了。
隆慶皇子並不想答應,但他看到了寧缺指著自己的手腕間……懸著一個錦囊。
那個錦囊通體銀藍色,繡著簡單的花飾,在風雪間輕輕搖盪,看上去十分普通。
但隆慶皇子知道那個錦囊非常不普通,感受到那個錦囊里傳出的強大氣息,所以他決定等等看寧缺想說什麼。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況,一道完整的神符都有資格讓任何人等上片刻時光。
他面無表情說道:「你說。」
寧缺說道:「以破境之期為約,先晉者為贏家,輸家廢掉自己的雪山氣海,若是我則離開書院,而你則要離開神殿。」
很尋常的語氣口吻,述說的賭約內容卻極不尋常。
廢掉雪山氣海,修行者便等若廢人,尤其是後面的補充條件,更是等若抽筋扒骨,狠辣到了極點,是在拿修行者最珍貴的兩樣事物在賭博。
寧缺看著他說道:「這場賭約對你有利,因為你需要去除我這個心障,但你對我的修行來說,從來都不是障礙。不過你不用感激我,因為開始的時候,我想整死你又不想冒風險,現在我只是給自己提供一個整死你的機會。」
隆慶皇子靜靜地看著他,忽然迎著崖上風雪笑了起來。
雪崖之上,一場豪賭就此開始。
「以昊天的名義。」
「以夫子的名譽。」
寧缺看著隆慶皇子微笑說道:「下次相遇時,希望你一切安好。」
然後他笑容漸斂,緩慢而堅定地說道:「你若安好,那我就是傻逼。」
說完這句話,他帶著莫山山便從雪崖上跳了下去,向那片青翠的山谷跳了下去。片刻後,陡峭岩壁間,驟然生出一朵黑色的花,墮勢驟減。
隆慶皇子走到雪崖畔,看著岩壁下方,默然想著錦囊里那道明顯是顏瑟師叔親制的神符,心中生出一抹若有所失的感覺。
寧缺境界不堪人品糟糕,但終歸是天下行走,他雖是西陵神子也無法隨意打殺,除非他真的不在意挑起書院與神殿之間的戰爭——好在今日自己用盡心思終於用賭約將寧缺逼至絕境,料來事後書院也無法多說什麼。
想著終於能把心前那塊柴木拔除,他情緒復定,順著雪崖緩步走回,盤膝坐於那道柴木樊籬之後,靜思於風雪之中,漸成雪人,只待破境那日。
第五十八章 谷中之湖
陡峭的崖壁在眼前快速上升,那些崖縫間的野草被拖成一道綠線,然後迅速消失,微寒的風扑打著臉頰,莫山山左手緊緊抓著寧缺的腰帶,眼眸里沒有什麼驚慌之色,更沒有驚呼,因為她相信寧缺這種人絕對不會自殺。
蓬的一聲,大黑傘在空中打開,二人身體重重一震,下墜的速度頓時變緩了很多,順著風向離開崖壁,向著腳下不遠處的那些闊葉林飄去。
眼睛被風吹得眯起,她抬起頭只見大大的黑傘面遮住了飄雪的天穹,被強勁的山風吹灌,竟也只是微微變形,看不出任何崩散的跡像,不禁有些好奇,這把黑傘究竟是用什麼材料做的,竟然如此結實。
寧缺右手緊緊握著大黑傘的傘柄,緊若鋼鐵,左手摟著書痴的腰,盯著越來越近的地面,根本沒有多餘的心神去注意指間溫滑的感受。他摟著小姑娘撐傘跳崖過很多次,知道黑傘雖然結實但傘面面積還是太小,落地那刻不會好受。
離地面還有數丈距離時,一道極淡而純淨的符意從莫山山指間釋出,空氣頓時變得仿佛粘稠了數分,二人下墜的速度再次降緩。
寧缺知道莫山山出手了,便停下了自己施符的準備,摟緊她的腰肢。
一聲悶響,他雙膝微屈,重重落在樹林外的地面上,骨骼肌肉關節在落地的瞬間瞬緊瞬松,完美地卸掉了大部分衝擊力,懷中的少女竟仿佛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寧缺鬆開手臂,向她點頭致意。
莫山山搖搖頭,平靜離開他的手臂。
樹林外的地面上積著無數落葉,踩上去有些鬆軟,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年,才能積至如此之厚,但奇妙的是,竟沒有任何腐敗的氣息。
而這片樹林雖說是闊葉林,但畢竟剛剛重見天日,那些梢頭椏間的青葉拔著嫩丫,無法遮住雪崖那邊漏過來的星點雪花,自身倒如星點的綠。
二人走入青林,片刻便消失無蹤。
入青林而行,漸漸遠離雪崖,再也沒有山外世界漏過來的雪花,只是山谷上方的天穹依然是灰濛濛的,和林子裡的星點綠意襯在一處,更顯淒冷。
不知道是因為破境之約帶來的壓力,還是因為隆慶皇子提到了遠在長安城的桑桑,入林後寧缺非常安靜,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活躍,只是沉默地行走。
莫山山也很沉默,看著他的背影,想著先前雪崖間的那些對話,想著那名讓寧缺違逆本意也要回護的小侍女,想著那個並不血腥卻格外殘酷的賭約,一時黯然一時憂慮,無聲踩著林間落葉,自己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從雪崖上面看,這片青翠山谷並不大,但真正來到其間,才發現這道山谷看上去並不寬宏,卻極為深遠,二人在林間無言行走了小半日還是沒有走到山谷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