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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爛柯寺落下小雨。寧缺在寺外抱著一塊石頭繼續刻著,忽然身後傳來一道有些散漫的聲音:「她這是減肥成功了?」
「在棋盤裡的朝陽城裡減了些。」
寧缺將石像放到旁邊十餘個石像里,擱下刻刀,拍拍身上的灰站起。
那人說道:「一千年時間就減了這麼點?昊天看來也不是無所不能。」
寧缺笑了笑,轉身與他相擁,說道:「你以前不是挺喜歡她?現在說話怎麼這麼刻薄?也不符合現在你新教之主這麼高大上的身份。」
陳皮皮有些無趣地撇撇嘴,說道:「那你是喜歡她高大上,還是以前那樣?」
寧缺想了想,發現這個答案倒確實明顯,無奈笑了笑,望向站在他身旁的唐小棠,發現她還梳著馬尾辮,有些意外,說道:「還沒成婚?」
唐小棠並不害羞,說道:「等我哥來。」
陳皮皮嘆息一聲,說道:「我就不指望等父親同意了。」
寧缺再次望向他,看著他身上那件略顯寬鬆的青衣,想起在長安城見過兩次的穿著青衣的觀主,發現他瘦後和觀主確實很像。
三人走到近處亭內。秋雨淅淅瀝瀝地落著,落在亭檐,積蓄了很久很久,才變成極細的水流,順著廊柱淌下,打濕了亭下的地面。
陳皮皮說道:「寫完了嗎?」
寧缺從懷裡取出一封卷宗,遞了過去,說道:「如果讓葉蘇或是大師兄來寫,或者更合適些,你知道我終究還是個無信者。」
這是他在爛柯寺靜修觀石的同時寫的一些文字,如果能夠被通過,那麼便有可能成為新教教義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那捲。
陳皮皮接過卷宗,說道:「大師兄來做,成功的機會自然更高些,我來做會比較辛苦,不過放心,你的心血,不會在我手裡被糟蹋。」
寧缺說道:「時間確實已經不多,要抓緊些。」
陳皮皮翻開那封卷宗,看著上面有關新世界、有關神國或來世的說法,眉頭緩緩蹙起,說道:「真是很壯闊的畫面。」
寧缺說道:「從老師到師叔,再到我們這一代,書院用了整整一千年時間來準備,如果還不能出現一個壯闊的畫面,那多不好玩。」
陳皮皮收好卷宗,看著他眉眼間掩之不去的疲憊憔悴,想著這大半年時間裡他做的那些事情,從袖裡取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說道:「需要的時候就吃了。」
聞著瓷瓶里隱隱透出來的藥香,寧缺的神情微顯異樣,因為他吃過這種藥,很清楚這種藥的珍貴程度,說道:「到了你我現在的境界,一顆通天丸只能給我們提供可能的機會,實在是沒有必要浪費。」
「這顆藥本是替葉蘇師兄留著,想助他破五境。」
陳皮皮沉默片刻,說道:「只是沒想到他不能再修行,而且現在已經死了,再留著又有什麼用?就算不能助你破境,至少可以幫你修補身體裡的那些隱患,萬里殺人聽來瀟灑,實則辛苦到極點,你在爛柯寺這些日子似乎在將養,實則也是在繼續耗神,無論書院還是新教,都需要你能夠一直站著。」
寧缺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麼,直接將瓷瓶收入袖中。
唐小棠說道:「如果小師叔覺得這禮物太重,無以為報,還些禮便是。」
寧缺微笑著說道:「你還沒嫁給他,就開始替他管家了?說吧,想要什麼。」
唐小棠指著亭外那排被雨水打濕的石像,說道:「送我一個。」
寧缺有些沒想到,走出亭外拾起一個自己最滿意的石像,遞給他說道:「又不是沒見過真人,何必看這冷冰冰的像。」
唐小棠接過石像,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雨水,珍重放進行禮,說道:「如果你能把她找回來,何必刻這些冷冰冰的像?」
寧缺有些尷尬,說道:「我主要是在學怎麼破石頭。」
唐小棠拍著胸脯,說道:「你想學,我可以教你啊。」
多年前在長安城的街上,有個胸口碎大石的小姑娘。
時隔多年,她還是那般豪氣干雲。
寧缺想起當年的畫面,有些感慨。
他做為師叔,不方便看她的手落處。
陳皮皮卻沒這方面的忌諱,喃喃嘆息道:「本來就不大……」
在爛柯寺外,有數千名新教信徒在等著陳皮皮和唐小棠,他們將要前往宋國,就像寧缺萬里殺人,他們正在萬里傳道。
那捲文字已經託付,寧缺不再耽擱他們的時間,將他們送出寺外。
陳皮皮和唐小棠走後,他繼續雕佛像,好吧,桑桑的像。
他做了數百個桑桑像,依次在殿前排好,那些桑桑像或低頭沉思,或舉頭望天,或負手觀人間,只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面無表情。
秋雨時不時地落著,桑桑像時不時地濕著。
他眯著眼睛,瞪著眼睛,扶著腰,環抱著手臂,欣賞著石像在秋雨里的變化。
世間的局勢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在繼續發生著變化,戰火紛飛,殺機盈野,唐國與道門之間的戰爭互有勝負,西陵神殿的戰略起到了一定作用,最關鍵的依然在於,唐國或者說書院,始終無法找到踏過那座小鎮的方法。
事實上寧缺並不是很在意那座小鎮,能夠猜到他想法的人不多,隆慶是其中一個,他站在蕭瑟的秋風裡,站在燕國成京城頭,靜靜等著寧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