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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闖進一家民宅,試圖選擇這個地方暫時躲避一段時間時,一名正跪在佛龕前、神情驚恐喃喃祝禱的老婦,嚇得險些昏了過去,若真昏了倒也好,問題是那名老婦不知是從佛龕里的佛像還是從佛經經文裡獲得了力量,竟是拿著香爐向寧缺身後的桑桑砸了過來,面容扭曲得像瘋子一般。
自從西陵神殿頒下詔令之後,佛宗也不再試圖遮掩冥王之女現世的消息,反而開始大力宣傳,經過近半年時間的宣講,如今世間的人們,早已對那名妖女懼之如魔,恨之入骨,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把桑桑活活燒死。
寧缺背著桑桑再次回到街道上,不知何時,那些原本在小院裡停留的黑色烏鴉飛了過來,跟在他們的頭頂,不停嘎嘎地叫著。
沒有過多長時間,朝陽城裡的修行者和百姓們便發現了這個事實,無數人看著空中的黑色烏鴉,聽著嘎嘎難聽的叫聲,喊叫著不停追逐。
寧缺再也無法隱藏自己的行蹤,哪怕是很短暫的休息時間,也都離他而去,他只能奔跑,背著桑桑在大街上、在人群中不停地奔跑。
街道上響起無數驚恐的喊叫,漸漸有人鼓起勇氣,試圖阻止他,於是無數磚頭石塊,還有人們身邊觸手可得的青菜雞蛋甚至是擀麵杖,都被拾起向街中砸了過來,轉眼之間,街道之上落物成雨。
寧缺避開那些砸向桑桑的硬物,卻無法避開那些像雨點一般落下的青菜雞蛋,身上頓時變得一片狼藉,眼角被一方石硯砸中,雖然沒有流血……但是很疼。
桑桑低著頭靠在他的肩上,緊緊閉著眼睛,蒼白的臉上和瘦弱的身上滿是蛋黃和蛋清,雖然沒有流血……但還是很難受。
第十一章 困獸
雲層籠罩著朝陽城,清冷而不清靜,鐘聲與鑼鼓聲,夾雜著驚恐的尖叫和憤怒的咒罵,四處響起,街道上人頭攢動,雜物亂飛,在那些爛菜雞蛋磚塊的雨點中,寧缺背著桑桑仍然在繼續奔跑。
原來和人間的戰鬥是這個樣子,他沉默想著,雙手緊握著刀柄奔跑,看著街道上越來越密的人群,喘息問道:「會不會覺得有些難過?」
他奔跑得很辛苦,呼吸有些急促,所以聲音有些微顫,並不如何響亮,在充斥著警報聲與咒罵聲、尖叫聲的街道上很難聽清楚。
桑桑伏在他肩上聽得很清楚,睜開眼睛,看著街道兩旁面露驚恐痛恨神情的人們,蒼白的小臉微顯黯然,嗯了一聲。
寧缺滿是汗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因為別人的態度而難過的人是好人,我們是壞人,便要有壞人的自覺,可不能難過。」
眼看著白菜雞蛋甚至磚塊瓦硯,都無法讓街道上的那兩個人停下來,朝陽城的百姓愈發憤怒,有人竟是鼓起勇氣,準備直接攔截。
一名敞著衣服、滿胸黑毛的壯漢,從前面一間茶鋪里跑了出來,在街坊們的尖聲歡呼和加油聲中,狂吼一聲,張開雙手便要把寧缺抱住。
寧缺根本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撞了過去,只聽得一聲輕響,那壯漢就像只風箏般,被斜斜撞飛落到地上,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
與那名壯漢發生撞擊,寧缺的速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臉上的情緒都沒有什麼變化,雙腳在街道上踩起一道煙塵繼續向著北城某處奔跑。
街坊們圍到那名壯漢身旁,發現這名平日裡仗著力氣欺壓良善今日卻為了大義勇敢站出來的漢子,竟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不由驚呼出聲,望著已經跑到遠處的寧缺背影跺著腳悲憤地咒罵。
那個冥王之女的侍從,好生殘忍冷血!
剛剛拐過一道街口,寧缺便看見又有八九名漢子在一名里正的帶領下,拿著粗粗的草繩,攔在街道中央,不停喊叫著替自己壯膽。
適度的恐懼容易激發起人類的憤怒和勇氣,為了抓住桑桑,朝陽城中有很多平日裡懶散無比的男人都願意付出受傷的代價想要成為來自民間的英雄。
寧缺明白這個道理。
他在荒原里曾經看見過獅子被牛群圍攻,知道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心慈手軟,反而要愈發冷血強悍才能震住那些平時溫順,此時卻格外瘋狂的普通百姓。
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沖了過去,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只聽得啪啪的一陣脆響,那些勇武的漢子渾身骨折,噴血倒下,場面看著極為血腥。
果不其然,看到如此殘忍的畫面,再聯想起冥王之女的傳說,街口附近那些前一刻還在用最骯髒的語言咒罵桑桑和寧缺的百姓下意識里伸手捂住了嘴,也沒有人再敢往街道上扔雜物。
然而寧缺奔跑的速度太快,街道上發生的事情,根本來不及傳到前方,越來越多的朝陽城居民勇敢地站了出來,試圖攔住他和桑桑。
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手中握著鐵叉之類的物事,也變得危險了很多,寧缺不停地閃躲,好不容易衝出這段街區,然後看到了他最忌憚的畫面。
數排月輪國軍方的箭手,正在某處府前的糧袋後方瞄準著自己,而在街道兩旁的側牆上,隱隱也能看到很多箭手的身影。
「射!」
不知從何處響起一道極為嚴厲的聲音,無數悽厲破空之聲響起,百餘枚羽箭就像是暴雨般,密密麻麻向著街道中間的二人射來。
寧缺可以跳上屋檐閃避,或者選擇別的方法,但是那樣一來,速度便會受到影響,很可能被佛道兩宗的修行強者包圍,所以他只是喊了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