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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相信在這麼近的距離內,他的劍最快。
但他沒有想到一件事情。
劍道分為劍與法,又分為勢與術。
而且除了快慢,還有長短。
低頭看著不停淌血的傷口,柳白笑了笑。
他的笑容並不落寞,只有淡淡的自嘲和感慨。
他怎麼想,都想不到最後的結局竟是這樣。
兩敗俱傷,他可以接受,但他真的很難接受這個原因。
這個原因實在是有些荒謬。
斷劍與長劍相遇,因為某種原因,持斷劍的人反而刺死了對手,又因為某種原因,持長劍的人獲得了優勢……
這是初學劍法的普通人,才會想像的戰鬥場景。
他與君陌是世間劍道最強的兩個人。
最終卻真的用這種方式,為這場戰鬥畫上了句號。
他忽然想到,清澈的小溪會變成濁浪滔滔的大河,入海後卻會重新變清,莫非劍道修行至極深處,也會依循同樣的道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見青山多嫵媚
君陌身後響起腳步聲。
除了舉著河山盤的四師兄,書院其他的人全部從鐵篷下沖了出來。
六師兄舉著鐵錘,警惕地盯著十餘丈外的柳白。
北宮未央和西門不惑拿著琴與簫,站在君陌身體兩側。
他們都知道,即便柳白身受重傷,但只要此人揮劍,離開鐵篷後的他們,依然是死路一條,但他們仍然沖了過來。
因為二師兄這時候需要他們。
王持拿著藥匣,臉色蒼白地做著準備。
木柚拿著針,準備替君陌止血,但手顫得有些厲害,看著他的斷肩,她覺得仿佛是自己的手臂被砍斷一般,很痛。
君陌看著她眼睫毛上那顆淚珠,伸起左手在傷口處輕拂而過。
手指輕拂,淚珠落下,數道精純的天地元氣就像是最美妙的醫道聖手般,在他的斷肩上覆了道無形的網,血水瞬間止住。
王持精神微安,像填堤般在他的傷口上傾倒著傷藥,準備包紮。
柳白看著十餘丈外的場景,什麼都沒有做。
忽然間,他對書院之所以強大,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他說道:「我有幾個問題。」
君陌讓六師弟讓開,看著不遠處的他說道:「請講。」
柳白問道:「開始時我給過你機會,你為什麼不退?」
君陌說道:「當年你挑戰南海劍神,明顯不是對手,當時的你為什麼不退?」
柳白稍一沉默,說道:「有理。」
君陌說道:「有理,所以不退。」
柳白嘆息一聲,說道:「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最終還是沒有殺死我,此時想來,便是我也不禁有些替你不值。」
君陌說道:「一條手臂換你重傷無法再戰,怎麼看都是值的。」
柳白說道:「劍傷再重也能好,斷臂卻不能復生,我此時不能再戰,只是一時之事,你沒了握劍的右手,卻是一世之事。」
「用一世之事,換一時之事,我確實輸了,但放在這場青峽之戰里,卻是我贏了,因為就算我只剩下半條命,依然可以守青峽,而你卻必須離開。」
君陌看著他說道:「因為你太強大,所以你想做很多事情,所以你很看重活著,所以你身受重傷,必然要回劍閣養傷。」
柳白靜靜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沒有想到在兩敗俱傷的時刻,對方居然看出了自己在追索什麼,說道:「你也應該看重才是。」
君陌說道:「為何要看重?」
柳白說道:「千年唐國,不及修道途中一瞬。既然如此,那麼除了自身,我們還能看重什麼?」
「每個人的承諾,就是他自己。看重自己,便是看重承諾。」
君陌的目光越過柳白的身體,越過那輛安靜的馬車,落在南方原野浩浩蕩蕩的神殿大軍上,說道:「我承諾過,只要我還站著,便不能有一人過青峽。」
柳白說道:「最終你若死在那些宵小手中,實為憾事。」
「盡力而行,不問前路,沒有遺憾。」
君陌說道:「而且你都沒能殺死我,誰能殺死我?」
柳白看著渾身浴血、手提鐵劍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看到了另一個人。
「我此時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軻先生。」
柳白說道:「昨日我曾經生出悔意,應該在青峽之戰一開始便出手殺死你,此時卻有些慶幸。你死前,在這片原野間散發出更多光彩吧。」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那輛安靜的馬車走去。
馬車漸漸遠離,君陌收回目光,望向自己的左手。
左手無名指上繫著一圈紅繩,被鮮血打濕,有些發緊。
他的目光繼續下行,落在斷臂上,落在鐵劍上。
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念力耗損過劇的原因,他的臉色很是蒼白。
看著斷臂與鐵劍,他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青峽之戰至此,書院弟子和道門強者或死或傷,局面僵持緊繃,到了最艱難的時刻,但大軍在南,誰都能夠看到最後的結局。
西陵神殿卻並不滿意,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居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才能通過這道青峽,更沒有想到劍聖柳白出手,都未能畢其功於一役。
希望最終變成失望,讓有些人感到難以理解,甚至產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