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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山大師把身前的棋盤翻了過來,平靜說道:「我要桑桑躲的,根本就不是冥王的眼睛,而是……時間。」
「時間?」寧缺問道。
「不錯,就是時間。」
歧山大師看著眾人說道:「你們應該聽說過爛柯寺的傳說,只不過沒有人會把傳說當成真實,哪怕是寧缺你,也會下意識里忘記。」
「這方佛祖留下的棋盤,能夠改變時間流逝的速度,正面延緩,反面加速,如果從反面進入棋盤,那麼在裡面只需剎那,人間便已數年。」
歧山大師說道:「將兩年時光變成一瞬,那麼在這兩年時間裡,桑桑這個人便等於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冥王又如何找得到她?」
聽到這番話,佛殿裡的人們震驚無語,他們哪裡想像得到,居然有人能夠想出這樣的法子,更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是,那個人面對冥王之女降臨,非但不懼,反而想著要與冥王鬥智,這是何等樣的自信。
大師又道:「這種方法看似頗有道理,但以前從來沒有人使用過,所以依然很冒險,不過既然冥王之女降臨,那就不得不用。」
「唯一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
寧缺想起書院這句名言,便明白是誰能想出這樣異想天開的方法,是誰為了桑桑居然敢與冥王爭上一爭,不由眼眶微濕。
歧山大師看著寧缺說道:「夫子想出這種方法,大先生和我決意一試,然而畢竟干係重大,所以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包括你和桑桑本人,在進入棋盤之前,我也不會告訴你們,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安全。」
寧缺明白了,說道:「因為如果讓世間人知曉桑桑是冥王之女,他們根本不會像夫子和您這樣思考解決的方法,只會想著殺死她。」
「不錯。」歧山大師看著寶樹大師,發出一聲微悵的嘆息:「然而誰能想到,有人會帶著淨鈴離開懸空寺,結果造成當前這種局面。」
寶樹知道他的意思,說道:「師叔,我是奉諭下的懸空寺。」
聽著他的回答,歧山大師臉上的皺紋變得愈發深刻,下意識里望向殿外,看著順山勢而下的那些白牆黃寺,面露憂慮之色。
曲妮瑪娣忽然厲聲說道:「從來沒有用過的方法,誰能確保一定能奏效?夫子這是要與冥王賭博,他老人家有這般豪邁自信,但賭注卻是整個世界的安危,天下憑什麼要和他一道來賭?」
歧山大師沉默不語,很明顯,在決意要治好桑桑病之前,他早就已經預判到,如果此事讓世人知曉,會面對怎樣的質問與責難。
寶樹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嚴厲說道:「眾生平等,夫子也不過是眾生之一,有何資格讓眾生陪他一道冒險,冥王之女必須死!」
歧山大師說道:「佛言眾生平等,桑桑亦是眾生之一,無錯無罪,為何要死?」
寶樹大師說道:「她是冥王之女,這便是原罪,即便她今後苦修佛法,一生行善,但一朝甦醒,便是對整個世界的犯罪!」
寧缺又抬頭看了一眼大黑傘。
大黑傘外的油膩污垢,已經被佛光碟機蝕漸淨,露出純黑的布料,有一絲佛光,從黑傘傘面的縫隙里透了進來,飄落在桑桑的肩頭。
桑桑似乎被人狠狠刺了一刀,臉色驟白,卻咬著嘴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而寧缺背著她,感受到她身體驟然僵硬,豈不知道她是多麼痛苦?
大黑傘已經變得越來越薄,快要撐不住。
寧缺還需要它再撐一段時間,而大師兄還沒有來。
他看著歧山大師說道:「看來我們這輩子沒有機會再跟著大師學佛了,這病也沒有辦法治了,正如您預料的那樣,這個世界向來缺少真正的慈悲。」
然後他望向桑桑,問道:「還撐不撐得住?」
還撐不撐得住大黑傘,你還撐不撐得住?
桑桑虛弱地嗯了一聲。
歧山大師嘆息說道:「然而世界再大,再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你要去哪裡?」
寧缺說道:「我要回書院。」
大師說道:「書院當然會收留你,但她呢?以前冥王之女身份沒有曝光的時候,書院愛護你,可以暗中替她治病,但現在怎麼辦?」
寧缺沉默,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他總不能給書院帶去災難。
寶樹大師說道:「現在的問題是,你們已經走不了了。」
話音落處,只見殿外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爛柯後寺寺門洞開,那些察覺到異樣的修行者,被寺中僧人攔在門外,卻有六十八位黃衣僧人魚貫而入,分不同方位以四人一組坐在殿前的石坪上。
佛口聲經,經聲陣陣,一道悲憫莊嚴的佛家氣息,籠罩住了整座爛柯寺,十七殿的鐘聲再次響起,那道佛光大陣變得愈發強大。
歧山大師看著跪在殿外的爛柯寺住持,隱隱猜到了些什麼,想要怒斥這不肖的弟子,然而卻終究只是心痛地嘆了口氣。
寶樹大師畢竟是懸空寺戒律院首座,在人間佛門弟子的心目中地位無比崇高,這幾日他看似在禪房裡閉門不出,其實早已輕而易舉地把爛柯寺接管。
觀海僧跪在歧山大師身後,扶著搖搖欲墜的老師,看著殿外石坪上的那些師兄師侄們,臉上的神情悲憤到了極點。
寶樹大師神情漠然說道:「師叔,如果你不想背叛佛門,成為滅世的罪人,那麼請你今天最好保持沉默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