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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國歸不得,何處安身?
桑桑曾經問過寧缺這個問題,當時寧缺說道,現在對他們來說,最安全的地方除了書院後山,便是沒有人的地方。
世上人煙最稀的地方,自然便是荒原。
從爛柯寺經由佛祖留下的空間通道,來到極西荒原,再然後入月輪,寧缺考慮過東面的蔥嶺線路,以及如今的線路,卻從來沒有想過往南方走。
因為月輪國南方一直顯得太安靜。
佛道兩宗的強者,始終停留在月輪東境與北境,與大河國及南晉隔著原始森林相接的南境,卻沒有布置任何人手。
這種安靜顯得很詭異,在寧缺看來,很可怕。
所以他堅定地選擇向東向北,就是不向南,因為東北方向雖然有無數佛道兩宗的強者,但那些強者是可以想像的強大,而安靜的南方,他不知道是劍聖柳白的劍還是西陵掌教大人在等著自己,如果觀主出現怎麼辦?
黑色馬車繼續向著荒原深處前進。
沒有過多少日子,一片被霧瘴籠罩的沼澤地,出現在馬車之前,此時天光暗淡,所以霧中的沼澤顯得格外幽靜陰森,寧缺知道,如果視野好時,能看到這片沼澤向著南北兩方蔓延,根本看不到邊緣在哪裡。
這裡便是泥塘。
一個很普通甚至小家子氣的名字,卻是世間最大的一片濕地沼澤。
懸空寺和右帳王庭所在的荒原被稱為西荒,東面便是金帳王庭所在的大荒,而這片沼澤地便在西荒與大荒之間,就像是莽莽岷山一般,天然把兩片荒原割裂開來,如果要去金帳王庭,那麼便必須穿過這片沼澤地。
黑色烏鴉在馬車上空盤旋飛舞,不時發出幾聲難叫的嘎嘎鳴叫,相伴的時日太長,寧缺早已習慣而且麻木,反正拿這些黑鴉沒有任何辦法,只當自己看不到,黑色烏鴉的膽子越來越大,此時甚至有兩隻落到了車廂上。
沼澤很危險,霧氣終年不散,非常容易迷路,覆著淺水草蘚的稀泥里,不知隱藏著多少噬人的暗潭,即便是寧缺也沒有十足的信心走出去。
黑色馬車停在沼澤邊上,暫時休息整理,寧缺做了些簡單而富含熱量的食物,和桑桑大黑馬飽餐一頓,又熬藥餵桑桑喝下,然後站到車頂上探路。
兩隻黑色烏鴉蹲在他的腳下,抬頭望去,看著他雙手間那個鐵筒般的事物,嘎嘎叫了起來,似乎是想問他那是什麼東西。
寧缺被鴉聲弄得有些心煩,伸腳把這兩隻黑鴉趕飛,然後跳下車頂,走到窗邊,把望遠鏡遞給桑桑收好,神情顯得有些不安。
「看不到路?」桑桑問道。
寧缺點點頭說道:「沼澤里霧氣太重,沒有看到牧民們以前說的那些碎石小道,車廂有符陣,我倒不擔心,就擔心大黑會不會陷進去。」
聽到在說自己,大黑馬輕嘶兩聲。
桑桑拿著大黑傘走了下來,寧缺猜到她要做什麼,不贊同地搖搖頭,說道:「我說過黑傘儘量別用,而且你現在身體這麼弱。」
「在朝陽城裡便用了,也沒覺著發生什麼事情,如果冥王真是用黑傘找到我,這麼多年怎麼沒見它出現過?」
桑桑笑著說道,見他還是不同意,便牽過大黑馬,踩蹬攀鞍登上馬背,然後再爬到車頂上,雙手一錯,撐開了大黑傘。
沼澤邊緣,車頂盛開一朵黑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桑桑示意寧缺把自己抱下去。
寧缺注意到她的臉變得更白了些,體溫倒還正常,稍微放下些心。
「沼澤太深,我看不到多遠,但確實有碎石子路,只是那些路都被淤泥和水草蓋著,很難發現。另外七枚大師他們離我們只有六十里地了。」
說完這句話,桑桑揉了揉自己有些痛的眉心,忽然間覺得胸腹一片煩惡,連連咳嗽起來,令人無措的是,她咳的不是血,而是一些黑色的沫子。
寧缺取出手巾,替她把唇角的黑沫擦掉,發現這些黑沫看著很乾淨,而且並不腥臭,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甜香,笑著說道:「真像黑芝麻糊。」
桑桑眉頭微蹙,難受說道:「太噁心了。」
按常理而言,沼澤濕地之類,應該只會出現在南方濕熱多水的地區,此地深在荒原,終日苦寒缺水,根本不應該有任何沼澤才對。
只不過泥塘真的很奇特,這片荒原的地下有無數地熱源泉,無數萬年間,不停向著荒原地表噴涌著溫泉熱汽,終年都不會結冰,才有了這一大片沼澤。
便是寒冬都不會冰封,沼澤表面只會有層淺淺的霜,此時已經將要入春,熱泉安靜地淌流蔓延,薄霜盡化,於是沼澤更顯泥濘。
大黑馬的前蹄全部沒進了沼澤濕泥里,發出啪的一聲響,它的前胸都貼到了地面,看似極為危險,但它只是無聊地把腦袋擱在泥水間,似在休息。
寧缺踩著兩塊大鐵皮,走到它身邊,伸手抓住韁繩,浩然氣微運,右臂生出一股大力,硬生生把它從濕泥里提了出來。
大黑馬趕緊向旁轉道,終於走到稍堅實一些的地面上,不停甩著頭,只是沾著的那些泥巴怎麼甩都甩不掉,模樣看著很是狼狽。
桑桑的身體稍好了些,沼澤里水霧蒸騰,氣溫不低,所以她一直坐在車轅上吹風散心,看著這幕畫面,忍不住笑了起來。
此時他們已經抵達這片名為泥塘的大沼澤深處,後方早已沒有任何追兵,他們現在要抵抗的不再是人間,而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