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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懷裡方匣子裡的東西,是一位燕國商人專門用來討單于王妃歡心的貨物,昨夜他出了一百兩銀子高價,甚至還搬出花痴陸晨迦的名義,才極勉強地買到手中。
莫山山既然不想用這個東西,他也沒辦法帶回長安,自然不捨得它就在這寒冷的荒原之上活生生凍死,所以決定去找那個燕國商人退貨,哪怕只退八十兩也是好的,雖說他現在已經是長安城隱形的大富翁,可一百兩銀子這麼大的數目,別說回去後沒辦法向桑桑報帳,便是他自己也會覺得心痛。
然而還沒有走到那處,他便被人攔了下來。
聽著四周漸漸匯集過來的腳步聲,看著身前那名表情冷漠驕傲的天諭院學生,寧缺忍不住挑了挑眉頭,心想這些人畢竟是昊天的信徒,想來不至於像長安西城混混那樣堵街完成便抽刀開扁,於是他沒有任何動作。
十幾名天諭院學生把寧缺圍在了中間,站得看似鬆散,實際上把他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線全部擋住,不過正如寧缺所料,這些人沒有衝上來把他暴揍一頓,他身前那名驕傲的天諭院學生甚至還極有禮貌地行了一禮。
那名天諭院學生說道:「這位墨池苑師兄,能不能方便去見一個人?」
寧缺完全相信,如果自己這時候說不方便,那麼肯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非常不方便讓小朋友們看到,他並不害怕什麼,但猜到能動用這麼多天諭院學生來請自己相見的人,應該是那位少女,所以笑了笑很老實地跟了過去。
在營帳外圍一片殘著星星綠意的草甸上,月輪國公主陸晨迦坐在一匹雪白駿馬上,抬手示意諸人迴避,草甸上便只剩下兩人一馬。
她居高臨下靜靜看著寧缺,神情顯得有些古怪,過了很長時間才輕聲說道:「我與山山相識多年,雖說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但依然有書信往來,很奇怪的是,今天在帳內與我說話的書痴,竟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寧缺沒有想到馬背上的少女,竟會如此直接開始問話,不免覺得有些突然,甚至還來不及仔細觀看這位傳說中的美人究竟長什麼模樣。
陸晨迦也不等他接話,目光微凝說道:「她說是從某人處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很好奇那個某人究竟是什麼人,所以冒昧請你過來相詢。」
寧缺微微一怔,誠懇回答道:「我不知道殿下您在說什麼。」
陸晨迦舉目望向原野遠方,看都沒有看他,說道:「我也不知道,大河國墨池苑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你這樣的男弟子,你……究竟是誰?」
寧缺握緊雙拳,在心中苦澀發誓,回長安城後如果陛下還要自己當什麼密探,自己絕對不會再次愚蠢答應,哪怕造反也在所不惜,因為那樣也許死得還會慢些。
第三十六章 與小人物的最終告別
看著白馬上那位絕美少女被冬風吹拂的髮絲,寧缺心頭微澀,知道現在的自己面臨的局面有些棘手,留給自己的選擇並不太多,或者把對方從馬上擊落制伏,或者表明自己書院學生的身份,只是該自稱鍾大俊還是什麼?
問題在於這位少女乃天下三痴之一,縱使修行境界不如道痴和莫山山,但洞玄上境的修為,也足夠隨便欺負他,至於表明書院弟子的身份,寧缺還有些猶豫。
陸晨迦居高臨下平靜看著他,從她神情看得出來,她根本不在意寧缺的回答,繼續說道:「刻薄尖酸陰晦,今日我見到的書痴令我很失望,因為原本的她如我一樣,都是這個世間難得通透乾淨的人,是我在這個混亂不堪令人失望的世界裡不多的朋友,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誰讓她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我知道世間很多陰暗醜陋的行徑,被你們這樣人當作智慧,我不理解也不想沾惹,我也不想她沾惹,我希望你以後離她遠一些。」
寧缺仰頭看著馬背上的美麗公主,溫和回答道:「殿下,我想我與山主之間的關係,應該不需要你來指教,而且我不認為這種指教會有效果。」
「山山天性純淨,未經世事,最開始接觸你這些陰域伎倆大概會一時覺得新鮮有趣,誤以為便是道理。但你要記住,你們這些男人終究都是世間的塵埃泥垢,再如何用光鮮言辭和作派掩飾,總有一天會露出內里的骯髒。」
陸晨迦目光微冷看著他,毫不掩飾厭惡的情緒,說道:「我只是不想她受你矇騙,不想她非要經過一番失望,所以才會來見你說這些話。」
聽到這段話,寧缺確定了幾件事。
這位傳說中的花痴公主並不是一個只知道花草之事,躲進小園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相反她很聰慧敏感,能夠從莫山山的變化中如此迅速查探到可能的原因,而且她無論在物質還是精神方面都有些潔癖。
想到與馬賊之間的那場戰爭,想起草甸上冷眼旁觀的神殿騎兵,還有騎兵中央那輛馬車,想到面前這位幽美若蘭的少女當時也在車上,寧缺愈發有些不明白,她這些精神上的潔癖究竟從何而來,平日裡又體現在何處?
「男人都是泥巴之類的濁物,女人都是純淨的山泉?」
寧缺看著馬背上的陸晨迦,微笑說道:「殿下想說的是不是這個道理?」
陸晨迦神情微變,似乎沒有想到這個心思陰暗的濁男子,竟然會把自己的心思歸納得如此準確而簡潔易明,意外之餘,寧靜溫柔外表下隱藏著的那顆驕傲心,使她並沒有對寧缺再次冷嘲熱諷,而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