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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聞言一怔,搖頭說道:「君陌說的果然是對的。」
講經首座不解此言何意,雙手合什,繼續頌經不止。
場間唯有寧缺和七枚知道那句話:和尚都該死。七枚面色微變,卻沒有流露出什麼怒容,自沉默不語。
寧缺憤怒之餘,則是無限警懼驚恐。
講經首座頌經數句,便能影響白塔寺周遭如此大範圍的天地氣息,以佛言在人間自行開闢一個世界,所展現出來的境界實在是太可怕了。
寧缺不得不再次承認,那個盤膝扶杖而坐的老僧,是他這一生所見過的最強大的修行者,甚至隱隱比當初柳白自天外刺向爛柯寺的那一劍還要更強。
佛經聲聲,湖水靜止,塔光已凝。
白塔寺似乎變成了一片來自世界初始時的佛國,天地氣息變得極為安寧,隱約與道門五境之上的某種境界相通,然而卻又帶著一股強大的鎮伏意味,在這樣的世界裡,修行者無法操控天地元氣,與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數萬月輪國民並不知道場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聽不到也看不到,就算聽到看到也無法理解,他們只是本能里感受到,有極莊重肅穆高妙的事情正在發生,於是紛紛俯首向著講經首座再次拜倒,敬畏不敢起身。
天地氣息漸寧,修行者無法馭使飛劍,佛宗苦修僧也無法使出各種手段,但他們能夠行走,尤其是日夜在荒原雪地里打磨精神肉體的苦修僧,還有那些身為武道修行者的西陵神衛,依然保有著部分力量。
七枚大師率領著數十名苦行僧向場間行來,十餘名西陵神衛在兩名紅衣神官的帶領下走進人群,看速度應該很快便能來到寧缺身前。
寧缺手腕微挫,一把緊緊握住朴刀的刀柄,看著這些向場間圍來的人們,沉默地皺起了眉頭,他體內的浩然氣雖然受到了講經首座佛言的鎮壓靜度,但他入魔後身體極為強悍,單憑肉身對戰,他並不怕誰。
只是七枚大師肉身成佛,也是名極強悍的武者,他沒有信心在這種情況下戰勝對方,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大師兄和桑桑的身體,現在像普通人一樣脆弱,他怎樣才能保護大師兄和桑桑不受到傷害?
在人間佛的國度里,佛言如悠遠鐘聲般不停響起,寧缺再如何強大,也無法脫離佛國,再如何堅韌,此時也不禁覺得有些絕望。
便在此時,大師兄再次開口說話。
他被佛言逼出無距,臉色蒼白如紙,瘦削的身體如湖畔的柳枝般懸在空中,但他的臉和身體都還是那般乾淨,不染纖塵。
他看著講經首座,乾淨的眼眸里忽然出現一抹剛毅的神色,緩聲說道:「夫子曾經說過,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佛而懷世,不足以稱佛。」
大師兄的語速依然很慢,顯得很文雅。他的聲音還是那般溫和,顯得很可親。但他的語氣卻是那般地剛毅,顯得很堅定。
他說的這句話,是很多年前老師教給他的,他就像書院後山所有學生那樣,從來沒有懷疑過老師的話,因為他認為老師的話一定有道理。
有理,所以當然有效,這便是書院追求的理所當然!
寧缺不明白大師兄此時為何忽然要說這樣一句話,七枚大師也不明白,那些向場間逼近的苦修僧和西陵神衛下意識里停下腳步。
場間只有講經首座,才有足夠的智慧和經驗,明白大師兄這句話的意圖,他的神情驟然一肅,吃驚地望向他,右手離開錫杖。
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佛而懷世,不足以稱佛!
當大師兄說出這句話後,原本清靜寂止一片的天地,忽然間發生了一些極微妙的變化,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噼噼啪啪細碎的破裂聲。
白塔寺還是白塔寺,視線所及皆尋常,然而卻似乎有什麼東西破了。
漸有微風起於湖面,如凍漿子般的湖水開始盪起小圈的漣漪,湖畔的柳枝仿佛被根無形的線斜斜牽起,然後擺回,開始了第一次擺盪。
原來是佛國的世界破了。
講經首座臉上的神情顯得極為複雜,他沒有想到大先生隨口一言,便能破了自己的言出法隨,將要毀掉自己的佛國世界。
雖然書院大先生在修行界裡,已然是最頂尖的人物,但他畢竟只是夫子的弟子,怎麼便能做到這種程度?而且他是何時悟得如此的神通?
隨著湖風再起,柳枝再擺,湖水上的漣漪漸漸擴大,講經首座的神情愈發凝重,他伸出右手指向大師兄,疾聲道:「如是我聞:有山名般若,其重十萬八千倍天棄山,能填風暴海,能鎮一應妖魔。」
白塔寺里先前靜寂一片的天地元氣,瞬間之間狂暴地捲動起來,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但修行者能夠感知到,那些像厚重雨雲一般的捲動,能感知到蘊藏在其間的恐怖力量,本能里產生極濃烈的警畏情緒,甚至想要避開。
狂暴的天地元氣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驟然壓縮,然後變成一座有若實體的無限量山峰,破空而出,轟向大師兄漸要擺脫佛言束縛的身體!
佛寺依然安靜,沒有任何聲音響起,大師兄卻覺得自己的耳畔聽到無數道巨石碾壓著身體,覺得仿佛有一座大山已經壓到自己的雙肩之上。
他的身體本來就極普通,與君陌和寧缺這些師弟相比,雙肩看似擔不起什麼重量,頓時搖搖欲墜,鞋底觸地雙膝漸彎,但卻是始終不肯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