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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紅魚看著他的臉,說道:「你生得確實有幾分可愛,但性情著實可憎。」
齊國道殿和裁決司的神官騎士們,都被那扇緊閉的大門攔在外面,此時的道殿安靜無人,石廊里的燈火自然沒有點燃,臨街的石窗漏進來都城裡的星星燈火,並不如何明亮,但也談不上幽暗。
寧缺看著昏暗光線中道門少女的臉,看著她眉眼間的疲憊與憔悴,看著她清順的眉,明亮的眼,彈嫩的唇瓣,忽然覺得這是自己看到過的最美麗迷人的葉紅魚,懸在腿側的右手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微微一顫,指腹觸著硬物,他舉起手中的茶杯,遞到她的面前。
葉紅魚接過茶杯飲了口依然濃釅的冷茶。
廊間很安靜,書院後山弟子和西陵神殿的裁決大神官,就這樣沉默地靠在微涼的石壁上,看著窗口處的淡渺光線,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缺忽然說道:「今天先前那時你說過,在雁鳴湖畔你說過,在荒原上你也說過,我們書院和你們道門是天然的敵人,總有一天會迎來一場波瀾壯闊的戰爭,而且那天到來的腳步已經變得越來越快,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有一天在戰場上相見,我們該怎麼辦?」
葉紅魚端著茶杯,抬起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滿是嘲弄,說道:「我們都是沒有朋友的人,所以何必要冒充朋友一樣感慨聊天憶過去想將來?你想要把我們的關係變得更親密一些,只是為了將來保命,這等行徑實在有些無恥。」
寧缺沒有辯解,說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真有那天,你會怎麼做。」
葉紅魚毫不猶豫說道:「我說過,你對道門而言是最危險的敵人,所以如果真有開戰的那天,我當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先殺死你。」
寧缺伸手從她手裡取過茶杯,端至唇畔,若有所思說道:「有道理,像你這麼危險的人物,我也應該想盡一切辦法先殺死你。」
說完這句話,他把杯中最後幾滴殘茶倒進嘴裡喝掉,只覺得苦澀無比。
看著他用自己的茶杯喝自己的殘茶,葉紅魚有些惱怒,然而看著他飲盡殘茶後被苦澀味刺激得蹙起來的眉頭,不知為何她忽然間不想生氣了。
「我不會手下留情。」
葉紅魚看著石窗外的都城夜景,神情漠然說道,卻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寧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或者是說給道殿外那些忠誠的下屬聽。
寧缺想著長安城裡的風景與人物,想著這一路南來所看到的田園風光,那些不停向肥沃原野澆灌心血的農夫與軍人,說道:「我也同樣如此。」
昏淡的石廊再次陷入安靜。
再一次打破安靜的依然是寧缺。
他看著葉紅魚微笑說道:「說起來,我還沒有恭喜你。」
葉紅魚微微一怔,說道:「恭喜我什麼?」
寧缺看她神情不似作偽,也知道她從來不會在人情世故方面扮演成熟,不由默默嘆息一聲,心想你果然還是那個外物難擾,道心澄靜的道痴。
「坐上墨玉神座,成為裁決大神官,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陳皮皮說過,像你這等年紀成為大神官的,千年以來也沒有幾個。」
葉紅魚這才知道他恭喜的是這件事情,平靜說道:「自修道始,我便知道自己一定能成為西陵大神官,從進入裁決司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會坐上那方墨玉神座,所以這本就是自然之事,有何值得慶賀?」
寧缺感慨說道:「也就是我了解你,不然讓世間任何人聽著你說的這段話,都會覺得你的自戀已然超過了我家的二師兄,快要自戀到瘋狂了。」
葉紅魚聽他把自己與君陌相提並論,微微一笑,很是滿意。
寧缺轉頭望向她的臉,看著她明亮眼眸的最深處,回思著白天時在她眼中看到的那兩抹神威難言的光輝,感慨說道:「年輕一代的修行者,只要有些才華有些自戀的人,這些年都在不停追逐你的腳步,然而卻始終無法追上你,你始終走在最前面,甚至把後面的人拉得越來越遠,所以我真的很佩服你。」
葉紅魚看著他的眼睛,感受著隱藏在黑瞳里的那抹光澤,說道:「你修道不過短短數年,便從一竅不通的普通人成為知天命的大修行者,要說佩服,年輕一代裡面,你是唯一能讓我有些佩服以至警惕的對象。」
寧缺笑了笑,說道:「表揚與自我表揚,總是令人身心愉悅的事情。不過這時候沒有觀眾,我們難得互相吹捧,未免有些衣錦夜行的遺憾。」
葉紅魚說道:「只不過你恭喜我,我也恭喜你一下。」
寧缺說道:「我晉入知命境,實在不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情。」
他這句話里隱藏著很多內容,那些內容包括了他意識海洋深處的碎片,蓮生大師慷慨的遺產,恐怖血腥的魔宗功法,紅蓮寺的那把火。
即便是隆慶,都不能完全了解當時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葉紅魚自然更不知道,她疑惑地看著他。
寧缺輕描淡寫地掩飾說道:「你早就入了知命,山山也入了,陳皮皮師兄多年前便入了,在你們面前,我根本沒有什麼驕傲的資格。」
葉紅魚說道:「我說過很多次,我們與普通的修道者是不一樣的人,知命境對我們來說意義更加重大,因為境界對我們來說,都是戰鬥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