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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臨死前的這一刻,他終於觸到了這片高遠而冷漠的天空,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於是他便看到了自己的大道。
桑桑看著眼前這隻無力垂落的枯瘦手臂,沉默不語。
柳白的身體像是乾涸後的河床,變成無數塊帶著燥意的土塊,分崩瓦解,嘩嘩聲音中落在地面上,變成一堆塵土。
沒有人能夠真正的永垂不朽,沒有人能夠真正千秋萬載,再結實的城牆也會被風化成沙,再雄壯的大河也有乾枯斷流的那一天。
但同樣沒有人能否認,即便是上天也不能否認,那道城牆曾經在人間屹立不倒,那條黃河曾經萬里滔滔。
桑桑身前的空中,忽然出現了一道劍,這道劍古意盎然,只是已經沒有任何鮮活的氣息,落在地面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柳白手裡的劍已經化作飛灰,他的人也已化作飛灰,但這把劍卻還在,光澤如新,未損分毫,便如劫亂之後的人間,仿佛在預示著些什麼。
桑桑看著腳前的那堆灰和那把古劍,沉默不語。
這是她在人間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出手,看似輕描淡寫,便讓人間最強大的修行者變成了飛灰,但她的臉有些微白,不知是受了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第五卷 神來之筆第六十二章 理還亂
光明神殿裡起了一陣風,風很溫柔,像雙無形的手,把地面上的那堆灰捧起,慢慢地向神殿外行去。
桑桑隨著風中的灰而行,離開露台,緩步來到神殿外的崖坪上,目光隨著空中緩緩灑落如雪的灰,落向山下。
此時的桃山前坪一片混亂,光明祭的祭品已經消失無影,數十道神符在清光陣上顯得那般清晰,寧缺已經做了很多事。
她看著祭壇前那個身影,再難控制自己的怒意,於是山間的清風驟然變得狂暴起來,從神殿向人間的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南晉都城臨康的秋天,並不如何天高雲淡,反而頗受秋老虎之苦,尤其是東城那些貧民居住的街巷,因為秋雨而顯得更加污爛。漫過碎磚的污水散發著難聞的臭味,甚至比布簾里馬桶的味道還要糟糕。
忽然有清風自南而來,呼嘯穿巷而過,將那些難聞的味道一掃而淨。葉蘇正帶著十幾名學生沿街清查已經廢棄的水道,為入冬後的改造維修做安排。他於清風裡回首望向西陵神國的方向,有所感應。
他看著在街巷間盈繞的清風,感慨說道:「你真的看到了。」
這句話是對離開人間的那位故人說的。在柳白離開臨康之前,葉蘇曾經祝柳白能夠得見大道,柳白看到了,所以他很欣慰。
富春江的秋是那般的迷人,岸旁的秋樹變幻著各種色彩,倒映在漸靜的清澈河水裡,仿佛要把水都染的眩目起來。
君陌和木柚走出崔園,忽覺河風漸疾。他走到河畔看著那些被搖碎了的倒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要出趟遠門。」
他感覺到柳白已經離開了人間,木柚也感覺到了,只是她不明白。柳白的離去為何會讓君陌做出遠行的安排。
「你要去哪裡?」她問道,神色有些不安。
「我要去懸空寺,既然要學佛法,那裡自然是要去的。」君陌說道,看著她臉上的神情,繼續說道:「只修佛,不出家。」
木柚問道:「為何忽然做這個決定。」
君陌說道:「她太強大,小師弟不見得能製得住她。」
木柚看著他。問道:「其實你只是羨慕柳白。」
君陌說道:「是的,我羨慕他。但他今日向昊天刺出的那一劍里,有葉蘇也有我,所以我也很感謝他。」
秋天的荒原早已寒冷,荒涼的原野上吹拂著的風,仿佛都被冰雪濾過一般。沾體生寒,如針刺骨。唐露著胸膛,卻沒有什麼感覺,還在和肩頭坐輦里的老師繼續著先前那場未完的談話。
「柳白的劍就算能讓她多愁善感,但多愁善感又有什麼意義?」
「她若多愁善感,小師弟便有機會。」
余簾坐在輦內,就像坐在小山上。她看著南方緩緩挑起細眉,因為有清風疾來,其間蘊藏著很多信息。
唐也感知到了那些信息。忽然覺得吹著胸膛的風有些寒冷。
余簾說道:「柳白死了……她果然無敵,我們去桃山沒有任何意義,除了寧缺,誰也沒有辦法對付她。」
唐說道:「我只是有些擔心。」
余簾說道:「唐小棠、皮皮還有寧缺,此時都在桃山,神殿還把紅袖招喊去了桃山,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不知道。」
「紅袖招里有個叫小草的姑娘,是她以前在長安城最好的朋友,唐小棠是她在書院後山最好的朋友。皮皮和她很親近。寧缺更不用說,這意味著。她曾經最親近的幾個人,此時全部在桃山。」
「然後?」
「她贈老師以天意,老師便還她以塵緣,她請老師去了昊天神國,老師便把她留在了人間,如果她想回去,便必須斬斷塵緣。」
「如何斬塵緣?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斬斷在人間的羈絆。」
「她要殺死小棠他們?」
「不錯。」
「那我們豈不是更應該擔心?」
「塵緣哪是這般好斬的?」
余簾說道:「我想她現在也應該很苦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