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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輛馬車沒有進長安城。而是直接轉道去了書院。
負責護送的唐軍,在草甸下便離開,草甸覆著薄雪,雪裡有無數叢桃花,只是還沒有到開花的時節,今日的書院很安靜,甚至有些冷清。
沒有皇族或大臣們謙卑行禮,沒有民眾夾道歡迎,沒有隆重的儀式,聽不到鑼鼓喧天的聲音。甚至連迎接他們的人都不多。
沒有人會在意這一點,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通知長安城裡的那些人,出征然後歸來,回到書院就是回家,哪裡需要在草甸上迎接他們歸來的。只有兩個人——那個可愛的小書童許家綸,以及拄著拐棍,渾身纏著繃帶的寧缺。
小書童看著君陌一句話沒說,便流下兩行眼淚。
君陌把他留在院裡擔驚受怕了這麼多天,今天終於看到少爺活著回來了。哪裡還能控制住情緒。
當他看到君陌的右臂斷了,頓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君陌微微皺眉,說道:「不准哭。」
小書童聽話,拼命地擦著眼淚,奈何眼淚太多,怎麼擦也擦不乾淨,而當他看到君陌的頭髮時,忍不住哭著喊出聲來。
「少爺,你的頭髮怎麼變白了!」
寧缺看著二師兄空蕩蕩的衣袖,看著他灰白的頭髮,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君陌面無表情說道:「到處都有燃燒的村莊,路上灰太多。」
這是很笨拙甚至有些可愛的解釋,但沒有人笑。
車廂里一片安靜。
「為什麼書院這般安靜?」二師兄問道。
寧缺說道:「三師姐提前便把書院前院的教習和學生散了,有的教習和學生走了,大部分教習和學生正在長安城裡幫朝廷做事,還有些已經上了前線。」
君陌問道:「師兄和余簾現在如何?」
寧缺說道:「情況還好,就是行動有些不便。」
馬車駛過書院破落的石坊門,向更深處去。
書院的教舍和二層前殿,都已殘破不堪,尤其是通往舊和後山的巷道,更是看不出原先的模樣,這段時間根本找不到人來修。
君陌看著這些畫面,沉默不語。
書院後山依然溫暖如春。
還是那間不愁會被秋風所破的草廬,小書童和唐小棠把諸位師長抬到軟榻上,有的還在昏睡,有的勉強支撐著身子。
暫時聽不到北宮的簫聲,西門的琴聲,溪畔的打鐵聲,宋謙和八師弟為了一顆棋子的爭吵聲,大概永遠也再看不到老師了。
大師兄和余簾坐在輪椅上。
君陌鬆開木柚扶著自已的手,走到大師兄的輪椅之前,行禮相見。然後他望向余簾,說道:「熊初墨該死,你為何沒有殺死他?」
余簾平靜說道:「有些人,活著比死了有用。」
二師兄想了想,沒有繼續再問。
大師兄看著他空蕩蕩的袖管,看著他灰白的頭髮,說道:「老師曾經說過,有些事情,既然無法改變,便要學會接受。」
「不是在意,而是遺憾。」
君陌望向草廬外那片灰淡的天空,說道:「我一直想像小師叔那樣,拔劍與天戰上一場,當老師在泗水畔登天而去,我更想著明朝終有一日,我能跟隨老師的步伐而去,如今看來卻是沒有了機會。」
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懂他的這番話。
大師兄嘆了口氣,說起另外一件事情:「皮皮走了。」
在後山。君陌和陳皮皮的感情最為深厚,此時聽著這消息,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問道:「觀主究竟能不能恢復?」
對於書院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君陌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看著寧缺。
草廬下醒著的所有人,都看著寧缺。
那天在朱雀大道上。寧缺曾經給過長安城裡的人們一個答案,今日他卻依然思考了很長時間,才肯定地說道:「不能。」
聽到這個答案。二師兄始終有些冷冽的神情,終於稍微鬆了些,便是吹進草廬的風。也仿佛變得溫暖了幾分。
觀主曾經展露出來的境界,是後山諸人心上最寒冷的那抹雲,雖然他在長安城敗了,但事實上他並不是敗給寧缺,而是敗給了驚神陣。
換句話來說,他依然是敗在夫子的手裡。
如果不是在長安城,而是在人間別的另一處地方,無論大師兄還是君陌,甚至加上余簾,都不見得是觀主的對手。
至於寧缺。更沒有任何可能。
瀑布的聲音,迴蕩在小院裡,很是震耳。
寧缺當年一直想不明白,二師兄怎麼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入睡,也想不明白。師兄師姐們每次在小院裡議事的時候,是怎麼能夠聽得見對方的聲音。
他曾經向二師兄提出過這個疑問,當時二師兄的回答是:聽久了自然成習慣,只要心是安靜的,又有什麼聲音能擾耳?
時隔數十日,在青峽前經歷了七天七夜難以想像的廝殺。上演了兩場炫麗奪目的強者戰,君陌再次回到了自已的小院裡。
他第一次覺得瀑布的聲音有些吵。
他知道那是因為自已的心不夠靜。
天色已黑,他站在窗畔看著山上的夜穹,就像旅途中那樣,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望向自已空蕩蕩的袖管,微微皺眉。
與柳白驚世一戰,他斷了右臂。
肉身的殘缺,並不是問題,君陌左手持鐵劍,依然足以橫掃世間——問題在於心靈的殘缺——肉身與心靈,向來是一體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