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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雨水,像密集的箭矢般,擊打在大黑傘的傘面上。
還有很多雨水,擊打在車廂側壁上。
黑色的馬車,劇烈地顫抖,似乎隨時可能側翻,看上去就像汪洋里的一隻小船,顯得極為單薄可憐。
漫天黑雨太密太多,大黑傘面積再大,也無法完全擋住,寧缺沒有注意到,有幾滴雨水,從縫隙里飄進了車廂,落在了桑桑的身上。
他緊緊握著傘柄,右手關節微微發白,唇角淌出鮮血。
與漫天黑雨無關,是因為他強行射出了第七枝鐵箭。由於太過匆忙,而且隱隱中對隆慶拂過來的黑色雨水感到忌憚,所以這一箭,未能射中隆慶的身體。
元十三箭對念力的消耗極為劇烈,當年剛剛研發成功時,二師兄曾經說過,寧缺只能射出數箭,便會虛弱無力。
如今他的實力境界遠勝當年,早已可以射完十三枝箭,然而今日七枝鐵箭連射,中間沒有任何停頓,也沒有休息回復的機會,就如同七次閃電連續在雨雲中亮起一般,如此高頻高密的射擊,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即便去年冬天在雁鳴湖上對陣夏侯,他都未曾這樣做過。
幸虧修行浩然氣漸成,入魔後身軀得到了極大的強化,不然僅僅是連續射出這七枝鐵箭,寧缺便會虛脫倒地,而此時,他手臂上的肌肉依然嚴重拉傷,右肩關節傳來陣陣劇痛,短時間內,再難拉動鐵弓。
最令隆慶皇子感到心寒和震驚的,不是寧缺元十三箭的威力,也不是此人在戰鬥中展現出來的強悍手段與意志,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對手是怎樣的人,他只是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寧缺的第六枝鐵箭能夠射中自己。
如果不是屈辱地用胸口原先就有的箭洞避過這一箭,他或許會被射成重傷,甚至有可能死亡,然而當時他已然進入知命境對戰的領域,整個人與周遭的自然融為一體,寧缺的修為尚在洞玄境,憑什麼能夠捕捉到自己?
隆慶發現寧缺的身上還有很多秘密,或許那些秘密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在他身旁,比如先前那個撐著大黑傘的小侍女。
隆慶看著寧缺被雨水打濕,卻毫無變化的臉,神情微異說道:「你真是個怪物。」
寧缺看著站在石階後的隆慶,看著他胸口那個洞,說道:「你才是怪物。」
隆慶抬步走下石階,面無表情說道:「彼此彼此。」
寧缺說道:「客氣客氣。」
隆慶說道:「這次不客氣,輪到你死了。」
寧缺說道:「何以見得?」
隆慶看著他手中的鐵弓,微笑問道:「尚能射乎?」
寧缺心情漸寒,臉上的笑容卻比對方更加真摯,說道:「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
隆慶說道:「我的人已經到了,如果你還能射,那便……請射。」
寧缺的笑容漸漸僵硬。
隆慶的神情愈發優雅。
秋雨之中蹄聲疾,山道上那十餘黑騎終於來到了紅蓮寺前。
七箭連射,便是七道閃電,此時距離桑桑喊出隆慶的方位,其實只過去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可以想像這些黑騎的速度是多麼驚人。
寧缺的修為是洞玄境巔峰,就算他真的是知命以下無敵,就算除了元十三箭,他還有很多強大的手段,甚至有信心戰勝普通的知命境修行者,但在桑桑重病的情況下,他沒有可能單獨戰勝已入知命境的隆慶皇子,還有那十餘騎洞玄境高手,甚至沒有辦法從對方的圍攻中逃走。
此時敵人並不能確定,他真的無法再次控弦開弓射箭,所以隆慶沒有出手,而是警惕地等待著機會,然而即便他尋機恢復,能夠勉強再射,卻不知道該射哪裡,如果還是要嘗試殺死隆慶,那如何抵擋馬上便要到來的如狼似虎的墮落騎士們?
這場戰鬥的結局看似已經無法更改,絕望地看不到任何希望,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寧缺臉上微僵的笑容忽然變得生動起來,就像乾涸很長時間的土地,忽然受到清涼山泉的滋潤。
隆慶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心頭微微一凜。
寒冷的秋雨一直不停澆洗著大黑馬的頭顱,卻始終無法澆熄它眼中的暴躁情緒和狂暴的戰意,然而就在寧缺臉上笑容發生變化的那一瞬間,大黑馬眼中的暴躁情緒忽然消失不見,看著那些沖向馬車的黑騎,流露出極端鄙夷的嘲諷輕蔑神情,就像看到了一群白痴。
最前面的那名墮落騎士,開始默默摧動念力,右手離開馬韁,開始捏劍訣,背上鞘中的飛劍嗡嗡輕鳴,身下的黑馬急促而興奮地喘息,馬頸上的長長鬃毛隨著最後加速的衝刺,在雨中不停翻飛,看上去充滿了力量的美感。
就在這時,一絡鬃毛飄了起來。
這個畫面極其細微,不易察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隆慶皇子面色劇變,厲嘯警告。
然而黑騎正在高速衝刺,墮落騎士們就算聽懂了他的警告,並且有足夠的紀律性來執行他的命令,也已經無法退出。
他們已經無法退出這個戰場。
這個寧缺安排好的戰場。
衝刺在最前面的那匹黑色駿馬,重重地一蹄踩進泥濘土地,第一個衝上青陵,然後便再也無法繼續,因為它的馬蹄斷了。
緊接著,粗壯的馬頸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紅線。
強健的馬身上,出現了更多的細密的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