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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中原商隊在這裡已經停留了好些時日,部落里的頭人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這裡等著做什麼,如果是等夏末的皮貨未免也太早了些,不過看在這支商隊給夠的銀子和貨物份上,也沒有人去理會他們。
下屬看著湖面上的積冰碎雪,低聲猶豫說道:「天書真會在這裡現世?」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後說道:「天諭神座自南歸來,便放出了天書在荒原現世的消息,想必是從觀主那處得到了確認,聽聞李青山也曾經在萬雁塔上與黃楊共同算過,天書會出現在呼蘭海畔,應該不會有錯。」
那名下屬蹙著眉頭,思忖片刻後說道:「大人,屬下本不應該質疑,只是總覺得如果把希望盡數寄托在天諭神座所頒諭旨上,未免有些冒險。」
稍一停頓後他輕聲說道:「土陽城那邊總不能一直瞞著消息,若讓朝廷知曉大人您擅離將軍府……而且前些日子傳來確認,林零確實是死了。」
中年男子看著這名二十年來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謀士,想著那名同樣忠誠卻已然死亡的下屬,輕撫鬢角花發緩聲說道:「那些事情以後再做處理,眼下局面錯綜複雜,唯有拿得天書奢圖再進一步方能破局,與之相較別的事情都是閒事。」
他看著大湖對岸北方的莽莽山脈,面無表情說道:「我相信天諭神座的話,因為除了我之外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離開山門的通道便在呼蘭海。」
那名謀士蹙眉問道:「為什麼不進山門去尋找天書?縱使有多方勢力關注,但有能力進入山門的人想來極少,伺機而動總比眼下被動等待的把握更大。」
中年男子沉默看著遙遠的北方某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當年軻先生沒有拿走天書,天書便應該還在聖地里。
他不願意回到山門,而是沉默在湖畔等著覓機出手搶奪,除了戰略上的考慮,更多的原因是因為心頭的恐懼——當年他年紀並不大,卻已經能夠清晰地記得那些血腥的畫面,還有那位冷酷無情,化身萬千的老師。
謀士看著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神情,沉默想著,不知道大人搶到天書之後究竟怎麼做,獻給陛下還是獻歸神殿還是留給自己?
一卷天書真的能夠改變所有的一切嗎?近二十年來,謀士跟隨自己的大人在諸方之間搖擺求存,看似織了一張極密的網,然而這張網最終卻是縛住了自身,漸漸令自己艱於呼吸,想到這一點,他忍不住在心中黯然嘆息了一聲。
中年男子平靜看著湖對岸的遠處,再次想起自己逝去的老師。
這些年來,出身明宗的他為了保住自己,更為了保住隱藏在長安皇宮裡的妹妹,在帝國和西陵神殿之間掙扎求存,萬般辛苦實不堪言。
而當年他的老師週遊於天下諸方勢力之間,卻像是魚兒游於湖水之中,愜意無比甚至散發著滿足的幸福感,這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粗糙的手指緩緩撫摩石台,獸皮在風中輕輕顫動,站在萬丈深淵之前,看著眼前那些縱橫相貫的巨大石樑,唐回憶著老師當年敘述中的聖地模樣,與眼前這片因為宏偉愈發顯得荒涼的世界相對應,久久沉默不語。
他緩步走到崖畔,看著黑暗的無盡深淵,默然想著昊天道門能領袖中原千年,自然有其道理,不可輕視,尤其是那座知守觀的道人想必真的有抵天之能,對方如此重視此事,想必天書真的留在山門中,只是為何一直沒有找到?
他看著腳下不遠處那座堆滿白骨的殿宇,忽然開口說道:「按照老師的說法,軻先生當年單劍闖聖地,並沒有把山門裡所有人都殺死,事先便有兩個流派的弟子提前撤離南下,老師飄然離開之前,確認有很多弟子也已經撤走,除了那些戰死的前輩,這些白骨里有很多人是自殺殉教,然後山門被封。」
唐小棠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石樑下那座殿宇,先前已經路過那裡,卻沒有什麼發現,好奇問道:「那幾個傢伙究竟跑哪兒去了?」
一陣風自石樑上掠過,颳起極碎的石礫和衣衫,唐在風中感應著山門裡的天地氣息,沉默片刻後平靜說道:「感受不到,應該已經走了。」
說完這句話兄妹二人向山門深處走去,唐那雙像鐵樹濃花般的眉毛緩緩蹙了起來,當年的那些事情他有很多沒有看透徹,這一次尋找天書也有很多事情無法看透,比如此時明明確認那些人已經離開山門,為何他心中卻還是有些隱隱不安?
數十年前,軻浩然親手布下的樊籠,直接把這個房間變成與世隔絕的世界,只要不親自踏入,便能發現這個世界的存在,可如果你真的走進這個世界,卻再也無法走出去,因為這個世界是他親自送給蓮生的地獄。
「嘎嘎……嗚嗚……你居然學會了浩然劍!」
房間中央森然白骨山上,蓮生大師看著寧缺,咧開無牙的嘴像孩子般笑了起來,緊接著唇角一癟像孩子般哭了起來,笑聲與哭聲混在一處格外沙啞難聞。
寧缺握著朴刀,看著他回答道:「是的。」
老僧目光寒若鬼火,盯著他的臉幽幽說道:「這不可能發生!」
寧缺說道:「就這樣發生了。」
老僧的下一句話來得極快,雷霆一般喝道:「那你豈不是入了魔!」
寧缺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情緒,平靜回答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