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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問道:「你和花痴很熟嗎?」
莫山山這時候正在磨墨鋪紙,為了與寧缺保持距離,壓在小腿上的腰臀儘可能地往窗戶那邊靠,回答道:「前些年她曾經去過莫干山,我與她處過數十日。」
寧缺靠著車廂板,抬頭看著車內素淨的裝飾,眉頭微挑,問道:「花痴是個什麼樣的人?長得很漂亮?真像傳說中那樣愛花如痴?」
莫山山握著筆桿的右手微微一滯,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對她很感興趣?」
寧缺笑著說道:「我確實很好奇隆慶皇子的未婚妻長什麼模樣,因為我一直很奇怪,難道這個世界有女人面對隆慶皇子那張完美的臉不會感到自卑?」
莫山山輕輕把筆擱到架上,以手扶地轉過身來,微微偏頭看著他,問道:「你見過隆慶皇子?」
「就算沒見過也聽說過,誰都知道那位皇子殿下是世間最漂亮的男子。」
說完這句話,寧缺發現少女符師依然盯著自己,知道她不相信這個說法,只好投降般舉起雙手,笑著說道:「好吧,我承認確實見過他。」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不知道想到什麼事情,靜若秋湖蕩漾不定的目光,忽然變得明亮了一瞬,嘴唇微動想要問什麼,卻最終沒有問出口,顯得有些慌張。
或許是為了掩飾先前那一瞬的慌張,她微微低頭,睫毛微眨,雙手扶在膝上重新坐下,說起另一椿事情:「你曾分析過,那群馬賊的目標不是糧草,而應該是我,但事實上他們的目標應該是你。」
她抬起頭來,看著寧缺又像是看著寧缺身後窗外的荒原景致,認真說道:「火牆後面的畫面,我看得很清楚,他們有所備而來,就是要殺你。」
沒有問出口的那句話始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寧缺知道她對自己的身份早已起疑,卻沒有直接發問,這讓他有些感激,只是此時他還在猶豫何時告訴大河國少女們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提到昨日戰鬥中那面火牆,他想起那半道神符在火牆上擊出的恐怖空洞,說道:「當時我以為那是你能施展出來的最後一道焚天火符,之後念力枯竭,便是最簡單的符道也已經施展不出來,沒有想到你竟然還藏了這麼一手。」
莫山山忽然身體前傾,極認真地行了一禮,輕聲說道:「這還要感謝師兄你前日指教如何戰鬥,山山在此謝過。」
寧缺怔了怔,想起前些天自己曾經極為嚴厲地訓斥過她,說她婦人之仁,說她完全不懂戰鬥,不知道把最強大的力量留到最關鍵的時刻。那時候的他,並沒有完全猜到她的身份,此時想來自己竟然是在教書痴如何戰鬥,不免情緒有些蕩漾。
「無論如何,全靠你那半道神符,我們才能活下來。」
當時他局勢危急,對那道驚天動地的神符並沒有太清晰的感受,但昨夜細細思考一番,愈發覺得對面這位少女符師了不起。
修行五境,越境挑戰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正如陳皮皮所說,以他的修行資質,就算晉入知命境界,也是史上最弱的知命,若沒有別的手段,任何洞玄境界的強者,都可以嘗試越境挑戰甚至殺死他。
但境界便是境界,莫山山明明還停留在洞玄境內,當時卻能越境施展出只有神符師才能施展的不定符,這個事實讓寧缺深受震憾,而且極為不解。
顏瑟大師斷定他是世間難覓的符道天才,然而看著身前安靜扶膝跪坐的白衣少女,看著她那張不嗔不喜的美麗臉頰,寧缺難得生出了不自信的心態。
「師傅,你是不是因為早就知道世間最天才的符道傳人被書聖搶走,才會退而求其次選擇我,只是這樣一來,徒弟我很沒面子啊。」
莫山山當然猜不到寧缺此時的心理活動,更不知道他正在腹誹一位倍受尊敬的神符大家以及自怨自艾,合手鞠躬,認真請教道:「鍾師兄……」
寧缺醒了過來,認真糾正道:「我說過,你可以稱呼我為十三。」
莫山山怔了怔,覺得這稱呼有些彆扭,遲疑片刻後微澀說道:「十三……師兄,我想向你請教一些事情。」
見她神情凝重認真,寧缺不知何事,斂了心神揖手還禮,說道:「請講。」
莫山山說道:「我自幼入山隨家師修行符道,星移日轉十餘年,所接觸的便是書符二物,我想請師兄教我如何與人戰鬥,如何獲勝。」
寧缺看著她認真的神情,心裡明白應該是昨日的戰鬥,讓這位少歷世事,卻早已名動天下的少女符師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受到了某種衝擊,所以才會有此請求。
論修行境界,他自知碌碌而矣,無論是和後山裡的師兄師姐,還是和隆慶皇子、對面的少女符師相較,都完全不值一提。但要說到戰鬥,自幼便在生死間掙扎在刀鋒上跳舞的他,整個人生便是在不停地戰鬥,無比自信。
「戰鬥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就是怎樣在保護自己的前提下讓對方喪失傷害自己的能力,所以我們首先要清楚自己擁有怎樣的實力,以及敵人擁有怎樣的實力。」
寧缺指著二人頭頂的馬車頂棚,說道:「我們首先要知道車頂到地板有多高,然後知道自己有多高,才知道站起來後會不會撞痛頭,當然也有可能是把車棚頂穿,但我想應該沒有多少人願意用自己的腦袋去衡量車頂的堅硬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