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1頁
「因為大先生坐在潭邊是在看書,根本就沒看我的那一劍,他甚至想都沒有想。那時我才明白……看破生死,便是看不破。」
「後來我去了長安城,在一座破落的小道觀里住了很長時間,我看著那座道觀垮了,看著街坊的雨檐破了,我不再在世外,而在世內感受,我開始替街坊修雨檐,一磚一瓦修道觀,才明白破而復立的道理。」
葉蘇望向稻田邊緣的血水,說道:「血代表著死亡,澆灌出來的原野卻極肥沃,在這片原野上生出血稻,明年想必非常美味。」
「毀滅然後再生,如此不息,這就是生。」
「世間根本就沒有死。」
二師兄看著站在稻田裡的他,忽然說道:「有死。」
葉蘇說道:「我承認,但至少在你我的時間範疇內,沒有死。」
二師兄說道:「在你的觀念里,有生死,你如何破之?」
「佛道兩宗追求的便是最後的大平靜。」
葉蘇說道:「勘破生死,為的就是平靜,然而我現在明白死是永恆,生是幸運,其間自有大悲喜,為何一定要平靜?」
「那種平靜,是虛假的。」
「在生死前,就應該隨之悲傷或喜悅,那才是真實的。」
「這就是我現在的生死觀。」
「這種生死觀很簡單,看似沒有力量,但也沒有任何外力能破。」
「無論是你的鐵劍,還是別的任何事物。」
聽完這番話,二師兄沉默片刻,說道:「你已近道。」
葉蘇說道:「尚未得道。」
二師兄說道:「然而你如今之道,與昊天之道,已然背離。」
葉蘇說道:「道在天心,或者昊天讓我悟的道便是如此。」
二師兄說道:「如果昊天說你的道不是道,你又該如何?」
葉蘇看著腳邊散落的稻穀,看著泥土裡新生的青苗,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緩緩抬起頭來,平靜說道:「我還有我的劍。」
他伸手到金色的稻海上。
握住木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
這與信仰無關,不代表不虔誠。
只是像葉蘇這樣的人,必然會走上自己的道路。
二師兄的問題,是真實的問題。
葉蘇的回答,也是真實的回答。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這代表著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如果昊天同意他的道,他便依舊虔誠。
如果昊天不同意他的道,他還有劍。
因為木已成舟,他願意做那個刻舟求劍的愚人。
葉蘇是道門的天才,是最堅定的昊天信徒,不然觀主也不會收他為徒。
誰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是在荒原雪峰上,還是在長安城裡的小道觀里?
總之他握住了自己的劍。
這一劍敢於問天。
那該是多麼的強大。
現在,他還是昊天的信徒。
道門的行走。
他的這一劍不用問天。
而是來問君陌。
君陌能不能接得住?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沒有如果
君陌和葉蘇都是驕傲的人,也都是強大的人,只是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因為驕傲而強大,還是因為強大而驕傲。
兩年前曾經有一場秋雨,他們曾經在爛柯寺里相遇,然後戰鬥,各自驕傲地轉身,不看秋雨不看劍,因為佛宗的緣故,未曾盡興。
今天兩人再次相遇,各出一劍,平分了青峽前的秋色。
即將到來的是第三劍。
第三劍而已,看上去這場戰鬥剛剛開始,但無論是對戰的二人,還是在原野間觀戰的數十萬人,都感覺,這就是分勝負與生死的一劍。
十八年前在荒原上,在黑線的那端,因為冥王之子降世,葉蘇道心受激,施出了少年時期最強的一劍,把那株小樹斬成了五萬三千三百三十三片。
其後他週遊諸國,境界再增,手中的木劍變得越來越慢,由瞬間萬劍變成千劍、百劍,直至最後變成一劍。
因為一劍就夠了。
秋風大作,青峽前的天地氣息,仿佛受到了木劍的招引,自四面八方奔涌而來,天空里灑落的陽光,被折射成怪異的形狀,有若萬馬奔騰。
受此震懾,無數金黃色的稻穀隨風而偃,向北而去,原野間生出一片金色的波浪,木劍行於稻浪之間,如疾舟前驅。
葉蘇不再停留原地,衣袂微飄,隨木劍而去。
稻海金浪推動著如舟的木劍,在磅礴天地元氣的作用下,越來越快,快要變成一道閃電,葉蘇的身形卻始終綴在劍影之後。
沒有人能夠飛這麼快。
御劍而行,始終只是傳說。
更準確地說,除了夫子,世間連這種傳說都沒有。
葉蘇不是在御劍而行。
木劍是舟。
他就是舟上的人。
舟載著他。
而不是他在推動舟。
稻海里一陣狂風。
葉蘇消失無蹤。
下一刻,他便來到了君陌的身前。
他的手握住了木劍的柄。
屈膝,沉腰,直肘,翻腕。
木劍刺向君陌的左胸。
無比明亮的聖潔神輝,在劍身上亮起。
青峽上空的太陽,在他出劍之時,仿佛都黯淡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