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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漁看著燕太子微垂的眼睫毛,從容不迫說道:「西陵神殿確實是高妙聖潔之地,裁決司的大人物確實很了不起,把這樣一個人物當作質子,或許大河南晉里很多人都在嘲笑我大唐行事荒唐,但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世間只有一個地方,有足夠的能力把裁決司二號人物當成人質來看管,那個地方就是書院。」
燕太子終於打破沉默,抬頭神情凝重看著李漁的雙眼,說道:「問題是據我所知,就算是大唐皇帝陛下,對書院的影響力也極為有限,如果院長大人並不想限制隆慶的人身自由,反而讓隆慶在二層樓里再有進益,我該如何自處?」
李漁微微蹙眉,輕聲應道:「書院畢竟是在長安城,你不用多慮。」
「這和多慮無關。」燕太子平靜應道:「我比誰都清楚,隆慶是一個何等樣驕傲的人,像他這樣的人願意捨棄自己的驕傲,同意接受考核才能進入書院二層樓,那就說明對他來說書院是個很重要的地方,隆慶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把所有他認為看起來重要的人或事,最終都變成他的助力。」
「你是擔心如果隆慶入了書院二層樓,書院裡的人會支持他?」李漁堅定地搖了搖頭,平靜說道:「書院連帝國內部事務都從不插手,更何況是異國皇位之爭。」
燕太子搖頭苦笑說道:「反正我總覺著讓他進書院二層樓,不是件好事。」
「如果對隆慶和西陵來說是純粹的懷事,數月前他們也不會同意父皇的要求。」李漁若有所思,忽然蹙著眉尖自言自語道:「如果他進不了二層樓……」
「聽聞書院裡有位來自南晉的大才子……」燕太子喃喃道。
二人對視片刻,幾乎同時搖了搖頭。今次書院二層樓開啟,明言只收一人,事實上就是因為隱藏在幕後的這次交接,那個位置本就是為那位隆慶皇子準備的,而且以那人之能,就算他們能安排一些競爭者,也不足以撼動對方。
便在這時,清幽深宅外的木廊上響起一陣促而不亂的腳步聲,燕太子用徵詢的眼神看了李漁一眼,李漁微笑回答道:「華山嶽和他的幾位同袍。」
話音落處,一身戎裝風塵的固山郡都尉華山嶽和身旁數名軍官走入長廳,先向李漁抱拳一禮,然後才見過燕太子。
自有婢女僕役重設酒案,華山嶽數人依命坐下,宅內回復幽靜。
李漁平靜望著燕太子說道:「本宮命華都尉匆匆趕回長安,是想著要在崇明哥哥你離去之前,雙方見上一面為好。」
「末將常年駐守河北道,年後可能從固山郡調往山陰郡。」華山嶽補充了一句。
山陰郡在岷山東南,鄰近燕境,大唐帝國駐紮在此郡的府兵,雖不似更北處夏侯大將軍率領的邊軍可怕,但卻是大唐境內距離燕國都城成京最近的武裝力量。
早些年間,燕太子見過華山嶽,知道他是四公主李漁的狂熱崇拜者,更是大唐軍方年輕一代的重點培養對象,他自然能夠想到,李漁不遠千里急召此人回京,當不是為了替自己送行,而是隱藏著更深的意思。
聽到華山嶽親口承認明年便要調往山陰郡,燕太子瞬間便明白了李漁的意思。他看著案上的酒樽陷入了長時間的思考,臉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內心的掙扎與衝突卻已經到了極點,過了很長時間後才用微啞的聲音低沉說道:「如果事情不發展到最後一步,我絕對不會用你的這著棋。」
李漁平靜回答道:「如果能不用走到最後一步,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可如果真走到了最後一步,我希望崇明哥哥你落子時,要有無悔的勇氣,我想請你明白一點,這不僅僅是在替我大唐的利益考慮,我更希望你能獲得本就屬於你的東西。」
所謂送別,不過是就某些交易與承諾進行最後的背書,雖然裡面肯定也有相識十年的情誼在,但畢竟事涉家國,一旦把表面的溫情撕扯脫掉,宴會便很難回復最初的語笑晏然模樣,場面一時間顯得有些尷尬。
華山嶽想起先前在宅院外所見,笑著說道:「得勝居湖畔的露台今天都被人包了,那裡嘈雜得厲害,不過比咱們這兒倒是熱鬧不少。」
「噢?」李漁眉梢微挑,好奇問道:「誰這麼大的手筆?」
說這句話時,她渾然沒覺著自己把得勝居最清幽昂貴的後宅盡數包下,才是真正的大手筆,畢竟她是大唐最受敬愛的公主殿下,哪有人能與她相比?
「是書院今屆的學生,司徒依蘭和無彩都在其中,先前遇著時她還說稍後要來敬酒見禮,我想著今日殿下專程替崇明太子送行,不知是否方便,所以沒有應下。」
「書院諸生乃是我大唐或者說是整個天下的棟樑,本宮見見他們又有何妨?」以賢良惜才著稱的李漁公主,自然不會錯過這樣一個收攏青年才俊人心的機會,微笑望向燕太子,說道:「相信崇明哥哥也想見見書院裡的新學生吧?」
「那是自然。」燕太子平靜點頭。
湖畔露台上飲酒作樂的書院諸生,並沒有完全忘記先前華山嶽的訓斥,只是彼人乃軍方都尉,又是書院前輩,加上那些話犀利不留情面卻又字字落在實處,根本無處辯駁,所以他們只能啞忍,以師兄弟的名義安慰自己。
待得勝居後宅貴人相召,諸生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所謂驕傲確實不適合在長安城裡發作,這座神奇的城市,隨便在側巷噓噓就有可能碰著位同樣喝多了的小國公,在茶鋪里吹個牛就有可能遇見月輪國來的某位王爺,自己等人不過是想借著由頭聚上一聚,結果居然碰上了大唐公主殿下宴別燕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