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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知道小師叔在後山崖壁里閉關的故事,知道想要從那裡破關而出需要怎樣的毅力天姿,所以當聽到寧缺要去後崖閉關思過時,所有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很難接受小師弟要面臨如此的磨難。
草屋裡一片死寂,後山弟子們情緒複雜,很明顯並不贊同夫子對寧缺的處罰,但沒有人敢說話,因為坐在椅中的夫子緩緩閉上了眼睛。
夫子除了身材高大,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除了曾上西陵斬桃花,他沒有太多的傳奇事跡在世間流傳,甚至不如他師弟軻浩然在人世間留下的痕跡更多,然而修行界裡的人都確認他才是千年來最大的傳奇。
而對草屋裡的人們來說,夫子是令他們敬愛且畏的老師,所以他們非常不理解更無法贊同夫子對小師弟的處罰,卻不知道應該怎樣辦。
便在這時,陳皮皮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走到場間寧缺身旁,對著椅中的夫子極為老實地長揖行禮,顫著聲音說道:「老師,太重了些吧?」
寧缺入門之前,陳皮皮是書院二層樓最小的學生,除了大師兄之外最得夫子寵愛,按照以往的習慣,這時候確實也只有他能站出來說幾句話。
去年春天到今日,雖說寧缺遠赴荒原,在後山里停留的時間並不是太長,但後山里所有師兄師姐都很喜歡這個新入門的小師弟,此時陳皮皮既然鼓足勇氣開了頭,其餘的師兄們也紛紛上前替寧缺求起情來。
七師姐木柚走到夫子身後替他捏背,北宮未央和西門不惑愁苦著臉唉聲嘆氣說著後山崖壁的險峻,五師兄八師兄想著說話打岔。眾人用著各式各樣的方法哄著老師開心,想讓老師收回處罰的決定。
十一師兄王持沒有上前圍著老師打轉,他看著老師,沉默思考很長時間後,非常認真地問道:「無物自然無心,無皮自然無毛,無花自然無色,無罪自然無罰。老師如此重罰小師弟,不知罪在何處。」
王持向來沉默寡言,只愛與花對話,此時居然也對老師的處罰措施提出了意見,可以想見大家對寧缺被囚進後崖的結局非常擔憂。
二師兄向來最重視道理倫常禮儀,極為講究尊師重道,然而此時他看了十一師弟王持一眼,沒有厲聲呵斥,反而是望向椅中的夫子緩聲稟告道:「老師,先前我思遍院規,小師弟並未犯過值得如此重罰的罪過。」
草屋一角書案畔,三師姐余簾停下了描簪花小楷的筆,看了老師一眼,又看了寧缺一眼,若有所思卻思不分明。
書院後山諸人不停勸說著夫子,夫子始終靜坐椅中閉目不語。大師兄靜靜看著老師,忽然向前走了兩步,深深一揖。
便是這一步,草屋裡頓時回復安靜,後山弟子們各自沉默,然後退回各自的位置,緊張而充滿希冀地望著大師兄。
夫子緩緩睜開眼睛,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說道:「你也有話說?」
大師兄直起身來,認真說道:「老師此舉自然有深意,弟子隱約也能猜到一些,然而小師弟入門時間尚短,雖說荒原之行有奇遇,修為境界增益頗快,但又哪裡能與當年小師叔相提並論?」
二師兄微微皺眉,也想起了當年的那個故事,搖頭說道:「老師,師兄說得有理,萬一小師弟十年也想不明白,那該怎麼辦?」
夫子看著自幼便跟著自己的兩名弟子,看著草屋四周那些面帶懇求之色的孩子們,兩縷長眉微微飄起,說道:「想不明白便永遠不要出來,我向來不信機緣,但既然他應了那個機緣,那便需要他自己來解決那個機緣。」
夫子的眼神很平靜。
他只緩緩掃視了眾人一眼,而所有人都覺得老師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平靜里蘊藏著不容反對的威嚴,眾人下意識里低下頭去,再也不敢替寧缺出言求情,場間安靜得仿佛一面死潭。
關於書院後山的後崖,寧缺以前聽陳皮皮提起過一次,當時並不在意,便是先前聽到夫子要罰自己入後崖閉關,也沒有太過震驚,想著既然是閉關總有出關的那日,夫子也許是想藉此事磨礪自己的心神,再送自己一場造化。
然而看著師兄師姐們的反應,連大師兄和二師兄的神情都那般凝重,他才明白被囚後崖是極可怕的懲罰,尤其是最後聽到二師兄說到十年這個時間段,夫子回答永遠不要出來,他頓時感到了一股寒意。
都說人世間任何事情都是修行,然而在人世間修行和在孤單寂寞冷的囚房裡修行畢竟是兩回事,就算是再如何宏大的造化,如果真要十年甚至終生被囚禁在後山崖壁間,他也絕對不能接受,死也不能。
寧缺低頭想著終生被囚的悲慘將來,身體像是墮入冰窖一般寒冷,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錯事,竟要接受這樣的懲罰。
然而當他抬頭起來時,臉上沒有任何憤怒不甘的神情,因為他知道面對著夫子,那些情緒沒有任何用處,只是認真問道:「老師,怎樣才叫想明白?」
夫子說道:「想通了便是想明白了。」
想通便是想明白,這句話怎麼聽也像是一句廢話。
寧缺想著自己當初雪山氣海諸竅不通想通時的場景,想著當初悟符之時冥思苦想的畫面,卻隱約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想通了一些關竅。
他沉默片刻後說道:「那怎樣才能證明我已經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