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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領們沉默片刻,沉聲應下。
汗青皺眉說道:「把城裡所有糧食都帶走,守軍怎麼辦?」
寧缺說道:「城中的守軍跟著鎮北軍一道南下。」
汗青吃驚說道:「守軍跟著一道南撤,難道不要賀蘭城了?」
寧缺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皇后說道:「只要人還在,大唐還在,賀蘭城就算丟了,將來總有一天能奪回來。」
時間急迫,商議結束之後,將領們匆匆離去,安排大軍南撤的各項事宜,黃楊大師去靜修療傷,皇后去看望受了些驚嚇的六皇子。
此時的靜室內,除了那口灰色的松棺,便只有寧缺和汗青兩個人。
「你和冥王之女坐著黑色馬車過關的時候,我就在城頭看著你。」
汗青看著他說道。
寧缺說道:「現在沒有時間去感慨,將軍想說什麼請直接講。」
汗青看了一眼灰色的松棺,說道:「陛下當年對你寵愛有加,他的遺命你如今也已經知道,那麼你是怎麼想的?」
寧缺說道:「你繼續說。」
汗青繼續說道:「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公主殿下的關係親近,和皇后娘娘卻有舊怨,陛下傳位給六皇子……我其實並不在意你支持哪一方,但我希望你這時候就表明態度,南撤之途艱難,到時再出問題……」
門外傳來腳步聲。
汗青不再說話。
皇后娘娘牽著一個少年走了進來。
那少年穿著明黃色的皇子服飾,眼眸微轉,打量著寧缺,顯得有些好奇,又有些怯怯的,像是不習慣見到生人。
寧缺在松棺旁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看著皇子問道:「你想當大唐皇帝嗎?」
皇子有些惘然,抬頭看了眼母親。
皇后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神情格外寵溺。
皇子看著寧缺,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說道:「父皇讓我當,那我便當。」
寧缺說道:「很好,是你的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皇后靜靜看著他,說道:「這算是書院的承諾?」
寧缺說道:「這是我的承諾,但一樣有效。」
皇后說道:「我並不懷疑這一點。」
寧缺問道:「為什麼?」
皇后說道:「因為你最終還是娶了桑桑。」
寧缺看著她溫婉美麗的容顏,記起先前在城下草原上,她轉身望向自己時,黑髮在臉上飛掠的畫面,那畫面很美麗,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他發現,皇后娘娘很懂自己。
於是他忽然明白了,當年陛下為什麼一定要娶她為妻。
賀蘭城內存貯多年的糧草被搬運一空,城前戰場上倒斃的戰馬,被唐軍割斷四肢,堆在拖車裡,作為候補的糧食。
沒用多長時間,數萬唐軍便撤出了賀蘭城。一名鎮北軍將領請示要不要燒掉城內的守城弩與建築,以免落於王庭蠻人之手,皇后娘娘和寧缺同時做出了否定的意見,在他們看來,大唐將來總是要回來的,這些都是唐國的財富。
被暴雨和敵人圍困在荒原深處的唐軍,終於開始了南歸的旅程。只不過來時,他們的國家還是世上最強大的國度,回歸之時,他們的國家已然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就像汪洋中的一艘破船,隨時可能覆滅。
於是回歸的旅途,顯得有些沉默壓抑,還有些緊張。
寧缺臉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異樣,握著馬韁的手,卻時不時地毫無來由地握緊,緊得指節發白,暴露出他的心情比誰都緊張,比誰都壓抑。
經過艱難的跋涉,南歸的唐軍大部隊,終於抵達了岷山中麓地帶,視野之中的青色越來越濃,山上的秋樹則是越來越紅。
此地距離北大營還有很遠的距離,唐軍已經很飢餓疲憊,糧草也所剩無幾,但只要不發生大的問題,應該能夠順利南歸。
寧缺緊繃了多日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些,一直深深藏在心底深處的恐懼和緊張,卻也同時爆發,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提出自己要往西邊走一趟。
幾名唐軍將領都表示了強烈的反對,在金帳王庭南侵的背景下,他再如何強大,一旦落單被包圍,也只有死路一條。
大家都清楚寧缺為什麼要去西邊,只是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就算這時候趕過去又能挽回些什麼?
最終還是皇后娘娘同意了寧缺的要求,還派出一支精銳騎兵小隊進行護送。
「七城寨根本不可能堅持到現在。」
汗青看著向荒原西方奔去的數十騎,蹙眉說道:「他這時候去看一眼,除了讓自己徒增痛苦,沒有任何意義。」
皇后娘娘說道:「很多事情,總是要親眼看到,才能真正死心。寧缺他雖然不是普通人,但在這方面和普通人也沒有什麼區別。」
渭城就在眼前。
荒蕪的原野間,坐落著安靜的土城,當風吹過的時候,城牆上的灰便會落下來,落到肉攤的砧板上,落到忘了蓋布的酒瓮里。
渭城還是那座渭城,簡陋無比,城門像往年一樣有些歪斜,但如果從裡面關上,便是破城車都很難撞破。
今天的渭城顯得太安靜了些,那些積在土城牆下的舊灰,裡面隱隱可以看到黑色的痕跡,不知道是血凝之後的顏色,還是別的什麼。
寧缺揮手示意騎兵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