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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皇子低下頭,似乎不想讓她的手指觸碰到自己糾結油膩骯髒的頭髮,顫著聲音乞求說道:「可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還活著,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一定會被別人看見,而躲在陰溝里苟活的我,沒有人知道那是曾經的我。」
陸晨迦痴痴看著遠處,手掌緩慢落下,細細地撫摩著他的臉頰,那張曾經熟悉已然陌生,曾經痴戀依然不舍的臉頰。
「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知道曾經的隆慶皇子還活著,忘了他,那麼他就死了,在夢裡我曾經刺過你一劍,事實上如果我現在還有能力殺死你,我一樣會毫不猶豫再刺你一劍,因為我不想再做那個隆慶皇子,我只想簡單地活下去。」
說完這段話後,隆慶頭也不回離開了樹林,此時天已亮了,晨光照耀著破落的荒廟,他佝僂著身子回到了廟裡,對著那堵覆著殘雪的破牆發了半天呆,然後被腹中傳來的飢餓感驚醒,回到自己席畔的磚牆下摸了半天。
摸了半天還是空,他藏在那裡的半個饅頭,還有半瓮白菜幫子湯都已經不翼而飛,甚至連那個被他當作寶貝的瓮都不知去了何處。
隆慶回頭望向破廟裡那些神情各異的乞丐同伴,憤怒地大聲喊道:「誰他媽的敢搶我的饅頭!都還給我!還有我的瓮呢?我的瓮呢!」
他向著那兩名唇角帶著油漬,滿臉得意不屑神情的青壯乞丐撲了過去,想要搶回屬於自己的饅頭和白菜湯,然而受過重傷,身體比普通人還不如的他,哪裡是這等惡丐的對手,三兩下便被人踹翻在地,痛苦地縮著身子不停打著滾。
破廟裡響起劇烈的咳嗽聲,隆慶不停咳著血,痛苦萬分。廟裡乞丐們望著他的眼神里沒有任何同情憐憫,反而滿是幸災樂禍和看好戲的模樣。
他擦拭掉唇角的血漬,艱難縮回自己的席畔,把頭埋在雙膝間痛苦地咕噥道:「我當年在皇宮裡錦衣玉食,在桃山風光無限,哪裡會在意半個饅頭,讓給你們又如何?你們這群沒天良的王八蛋,欺負你們一輩子也不可能進皇宮吃點心!」
破廟外,陸晨迦緊緊捂著嘴,蒼白的臉頰上滿是痛苦的神情,淚珠就像花瓣上的露珠般顆顆墜下,從荒原到成京漫漫道路,無論隆慶如何在精神和言語上折磨她,無論她如何無望痛苦,她始終沒有哭過,直到此時。
即便是痛苦的哭泣,依然不能放聲,過了片刻她牽著韁繩,失魂落魄離開破廟,漫無目的向遠處行去,身後的雪馬低著頭,顯得無比悲傷。
就在她離開之後不久,破廟裡的戰鬥重新爆發,不知道是因為乞丐們看這個比自己更髒更臭但感覺總有些格格不入的新乞丐有些不順眼,還是因為隆慶咕噥著喃喃自語裡的內容激怒了某些人,總之又是好一場痛毆。
一道清晰的血口出現在隆慶的臉上,血水沖刷掉他臉上覆著的塵埃,露出下面本質潔如玉的肌膚,然而那張完美的臉龐,終究還是毀了。
隆慶摸了摸自己的臉,怔怔看著掌心裡的血,忽然瘋癲地笑了起來,伸出右腳把一名乞丐絆倒,然後從衣服里摸出那破碗,狠狠地砸到對方的臉上。
瓷片深深鍥進那名乞丐的臉頰,有一片深入眼窩,突兀地出現在眼球上,鮮血四處飆濺,畫面無比恐怖,破廟裡一片驚呼。
隆慶接著用破碗片割斷了那名乞丐的咽喉。
「殺人啦!」
「殺人啦!」
乞丐們拿著傢伙圍在四周,驚恐地大聲喊叫道,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阻止隆慶的動作,因為隆慶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那種呆滯分外可怕。
那名乞丐蹬了兩下腿便死了,隆慶卻依然沒有住手,不停用拳頭向他的臉上砸去,拳頭再如何綿軟無力,砸上數十下數百下,還是能把一個人的臉砸成棉絮般的破爛物事,鮮血從那些棉絮里滲了出來,衝掉脫落出眼眶的扁扁眼球。
隆慶臉上漠然的情緒,也隨著痛毆而漸漸融化,直至眉眼逐漸扭曲,化作似哭似笑的怪異神情,黯淡的眼眸里沒有光明,也沒有黑暗。
他騎在那名死去乞丐的身上,大聲痛哭道:「那饅頭被凍得硬得像幫子,非得白菜幫子湯泡軟了才能吃,原湯化原食你不懂嗎?你怎麼能就那麼吃了呢?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呢?你害我沒有饅頭吃了,以後誰來給我饅頭吃?」
破廟裡不停響起他像瘋子一般的嚎叫。
膽小的乞丐早已如驚鳥般四處散去,那些不願離開這難得棲身之所的膽大乞丐驚懼地藏在角落裡,看著那個恐怖的瘋子,有人顫著聲音哭喊道:「你別急啊,白菜幫子湯是被我們喝了,但那饅頭還沒吃,太硬了。」
隆慶茫然望向說話的那個乞丐,問道:「那我的饅頭在哪裡?」
那人指著他身下那名乞丐的屍體說道:「在他懷裡。」
隆慶摸索著從身下乞丐屍體的懷裡摸出那半個硬梆梆的饅頭,痴痴呆呆看了半天,忽然把饅頭蘸進血水裡,問道:「蘸些血是不是也能泡軟?」
破廟裡沒有人敢回答他的問題,當那群乞丐看著他把蘸了血的饅頭寒進嘴裡後,更是噤若寒蟬,然後生出了一些很奇怪的想法,跟著這樣一個瘋子混,是不是可以在這個到處是人血的世界裡活得更好一些?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破廟裡蘸人血饅頭的那個瘋子如今是乞丐,以前卻是真正的王子,即便他日後成為乞丐中的王子,那又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