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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的聲音響起。
一隻腳從天空中落下,踩向青山。
青山裡的笑聲驟然變成了驚怖的尖叫,與恐懼的呼喊。
數十道極強大的氣息噴涌而出,向著青山外逃去。
然而哪裡還來得及。
那隻腳落在青山上。
青山平。
道門隱世強者,盡滅。
天空之上,光明之中。
夫子抖了抖腳,把鞋底的泥土岩屑抖掉。
他看了人間一眼,又望向桑桑問道:「想回去?你回不去了。」
桑桑完美的臉上本來沒有任何情緒,此時卻忽然流露出極大恐懼。
光明大作,然後散開。
昊天神國的大門,就此崩塌。
天穹開始震動,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極細的裂痕。
天空里極細的裂痕,對人間來說其實已經無比開闊。
無數非金非玉的白石,自天而降,呼嘯而落,與空氣急劇摩擦,變成數萬顆流火的隕石,落在寬闊無比的海洋上。
海上生起無數巨大的浪花。
生出無數熾熱的水霧。
水霧裡有無數死去的魚與鳥。
人間無恙。
在數萬顆流火隕石里,有一顆近乎透明如同水晶般的石頭。
當流火入海時,那顆水晶折射著天穹散放的光明,在空中畫出一道明亮的弧線,向著人間北方而去,最終不知落在何處。
書院後山。
老黃牛無精打采地躺在草甸上。
大師兄把一籃最新鮮的青草放在它身前。
二師兄把一盤最鮮美的魚膾放在它身前。
老黃牛不肯吃草,也不肯吃魚,顯得很落寞,很疲憊。
它緩緩閉上眼睛,有滴水從眼角淌下。
又有水滴落在它的臉頰上。
然後是越來越多的水滴。
大師兄和二師兄抬頭望天,才發現下雨了。
夫子登天后,整個世界開始下雨。
這場雨很大,延續的時間特別長,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暴雨如注,偶爾有幾個時辰會細雨如訴,但中間完全沒有斷過。
這場雨註定會被載入史冊。
這場雨註定會改變人間的很多事情。
夫子曾經說過,從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如果往北一直走,最終都會走到一座雪峰下,那座雪峰,便是這個世界最寒冷最北的地方。
極北寒域從來沒有下過雨,只下雪,當黑夜延長,荒人部落南遷之後,這片全無人煙的靜寂之地,更是連雪都很少下。
但就連這個地方都開始下雨。
熱海表面的雪層,被暴雨擊打得千瘡百孔。
那座世間最高的雪峰上,也因為暴雨產生了幾次滑坡雪崩。
其中有一處最大的豁口,看上去就像是被天外飛石擊中一般。
寧缺醒了過來。
他發現自己在荒原之上。這時候雨已經停了,他只能從身旁青草上的水珠和泥濘的土地,判斷出這裡曾經下過好大的一場雨。
他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但想來已經是段很長的時間。
很多天食水未進,他的身體雖然強橫,依然感到了虛弱,被夫子填飽的腸胃早已空空如也,但他什麼都不想吃。
他坐在雨後的草地里,坐在泥濘的原野間,抱著雙膝,瑟瑟發抖,看著雨後的天空,瘦削的臉頰被天光照得非常蒼白。
天還是那個天。
沒有任何變化。
老師與昊天的這一戰,應該是輸了吧?
老師死了。
桑桑是昊天,回去了,也就是死了。
他很痛苦。
最令他痛苦的是別的事情。
直到此時,他才想明白老師登天之前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他本來有可能改變這一切。
但因為很多原因,他沒有想到,或者說不想想到,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做。
他眼睜睜地看著昊天找到了老師。
他眼睜睜地看著老師登天一戰,然後失敗。
寧缺抱著雙膝,看著天空。
他就這樣坐著。
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想。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就這樣,從白天一直坐到日落,坐到黑夜來臨。
寧缺看著漸黑的夜空,忽然呆住了。
他站起身來,搖搖欲墜。
他放聲而笑,笑聲越來越大,因為聲音很嘶啞,所以聽著像是在哭。
他躺倒在濕漉的草地上,縱情地笑著哭著,像孩子一樣打滾蹬腿。
一輪明月,出現在夜空里。
那當然不是真的月亮,或者說,不是寧缺熟悉的那個月亮。
他的視力很好,沒有看到環形山,只看到溫暖的光明。
荒原深處傳來幾聲狼嚎,它們從來沒有見過月亮,不知道這是什麼。
寧缺知道這輪明月是什麼。
夫子還活著,還在天上戰鬥,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
夫子說過,那一定很美。
這畫面真的很美。
他對著夜空里那輪明月喊道:「一定要贏啊!」
明字卷上面寫著:「日月輪迴,光暗交融,生生不息,自然之理。自然之理謂之道。道以衍法。法入末時,夜臨,月現。」
佛陀觀明字卷後,曾在筆記里寫道:「日月輪迴,光暗交融,月便應在夜裡。然無數劫來,萬古長夜不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