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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諭大神官輕輕嘆息一聲,看著寧缺身後的桑桑。
隨著這一眼,他臉上的皺紋愈發深刻,仿佛天降一場暴雨,把乾涸的黃土山川沖洗得更加險崛,眼眸也愈發深靜,安靜藏於石山深處的老井變得更深了幾丈。
桑桑緊張地等待著答案。
寧缺比她更緊張。
天諭大神官微笑看著桑桑說道:「三年後,西陵見。」
很突然地說完這句話後,天諭大神官站起身來,走出了老筆齋。
大神官登上神輦,在禮樂繚繞下離去。
留下老筆齋里的主僕二人面面相覷。
就這麼簡單?
寧缺不明白天諭大神官最後那句話為什麼說得如此篤定。
三年後,西陵見。
大神官確定三年後桑桑一定會去西陵嗎?
程立雪隨著神座離開了老筆齋。
他登上神輦,掀起幔紗,走到神座身後跪下,低聲說道:「弟子不明白,難道真這樣回西陵?桑桑師妹那裡,連句承諾都沒有。」
「言語上的承諾,從來都沒有任何力量。」
天諭大神官從袖中取出一方潔白的絲巾,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隨著如雪的絲巾落處,眼角的皺紋像花般時開時散。
程立雪低著頭困惑說道:「但我們既然來了,為什麼要如此匆忙地離開?」
天諭大神官看著手中潔白如雪的絲巾,沉默片刻後說道:「因為裁決司即將發生的那件事情,比我想像得更加嚴重。」
程立雪抬起頭來,不解說道:「但您前幾日說過,裁決司這件大事對神殿而言不見得是壞事,天諭只是奉天之諭,提前阻止等若逆天行事。」
天諭大神官說道:「回西陵不是為了阻止此事,而是要保證這件事情發生之後,能夠按照既有的軌道發展下去。」
程立雪的目光落在神座手裡那方絲巾上,他的身體驟然一僵,因為他看到潔白如雪的絲巾上竟有幾抹血漬!
他這才發現,神座大人的眼角在淌血!
「我在三年後的桃山上,看到了光明。」
「所以三年後,她會回到西陵。」
天諭大神官平靜地繼續擦拭眼角淌出的鮮血。
程立雪有些神思惘然,怔怔問道:「您還看到了些什麼?」
「你這個痴兒,光明是與我們最親近的夥伴,我只看了她一眼,便險些瞎了,哪裡還能看到別的什麼?」
天諭大神官微笑說道。
然後他將手中的白絲巾摺疊,繼續拭著眼睛裡的血。
白色的絲巾漸漸被眼中淌出的血滴染紅。
眼角深刻的皺紋也被血染紅,像是一朵艷麗的桃花。
更像是一片被鮮血浸透的乾涸荒野大地。
西陵使團離開長安城之前,寧缺去了一次南門觀,從程立雪處得知,劍閣那邊出手的幕後果然有裁決司的陰影。
他愈發開始擔心朝小樹的安危,正在想著要不要離開長安去南晉尋人的時候,忽然收到了一封來自大河國的書信。
他本以為是山山寄過來的,有些不可言之於人的喜悅。
然後他發現是朝小樹寄過來的,失望之餘復喜悅,喜悅之餘便是憤怒。
「活得好好的,也不說提前寫幾封信給大家,我看他真是在外面耍高興了,高興得連自己的親爹都忘了!真是個白痴!」
穿著明黃袍子的中年男人,憤怒地揮舞著袖子痛罵著。
「估計朝二哥在哪個小山村里遇著個磨豆腐的俏寡婦,腿一下就軟了,哪裡還捨得回來,還真是只有白痴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寧缺看著手中那封書信,刻薄嘲諷道。
大唐皇宮深處的幽殿裡,不時響起白痴的罵聲。
皇后娘娘等人看著皇帝陛下和寧缺惱怒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小樓傳說(上)
說白痴,道白痴,長安城裡有兩個人最喜歡罵人白痴,一位是大唐皇帝陛下,還有一人自然便是寧缺。
只不過皇帝陛下罵人白痴時向來不分場合情景,罵得光明正大豪氣干雲,寧缺卻習慣於和桑桑閒聊時帶著刻薄口吻輕聲點評他人為白痴,從裡到外透著股小家子氣,所以今天能在皇宮裡與陛下一起肆無忌憚罵朝小樹為白痴,他很興奮也很激動,唾沫星子四處飛濺。
白痴二字在幽靜的宮殿裡如雨紛飛,惹得皇后娘娘和一應太監宮女訝異又是好笑,緊緊掩著嘴,不讓自己發出笑聲,只是這等場面畢竟有些尷尬,皇后對身旁的女官使了個眼色,帶著宮女太監們悄悄離開了宮殿。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宮殿裡的君臣二人總算發泄完了對朝小樹的怨氣,氣喘吁吁停了下來,白痴二字的尾音漸揚漸靜。
皇帝從榻旁拿起一塊方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望向寧缺,眼眸里露出滿意的神情,身為一代明君,有時候不免被明君二字束縛著不得快意,今日能夠找到一人與自己同罵,令他很是安慰喜悅。
「你家那個小侍女究竟是怎麼回事?天諭神座離開長安之前,也未與朕把這件事情交待清楚,你們究竟如何商議的?」
皇帝輕敲案幾,示意寧缺自己飲茶。
寧缺端起茶碗,卻沒有馬上飲,回答道:「現在暫定的是三年之後再說,如果到時桑桑想去西陵,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