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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很厭煩這句話,不理解母親和老師們為什麼要不停用這種悲觀主義論調教育自己,但當他現在終於踏進修行的世界後,他發現這句話確實很真實,真實得令人無比惘然無措,因為他發現自己不明白的事情更多了。
看到陳皮皮的留言後,他極為認真地按照留言裡的意思去看二樓的修行書籍,但看來看去,總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輩子習慣了背著三把刀在草原上四處殺人這種比較直線條的思維模式,倒也不算是壞事,確認暫時無法前進,寧缺便決定不再去想,而是去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沒有人能夠想到,在確認能夠修行之後,寧缺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麼。
他沒有整日裡提著酒壺高歌潑墨作書,沒有去找書院教習高喊俺能了俺能了強烈要求進入術科精修,更沒有去公主府找李漁腆著臉說俺現在很有投資價值了。除了和桑桑兩個人悶在老筆齋里暗自高興,像兩個傻瓜般時不時抬頭互視一眼,然後莫名其妙地呵呵直笑,他也就是向陳皮皮得瑟了兩下,然後他便去了南城。
今夜南城著名的勾星賭坊門口,有一對神情緊張的主僕正在低聲說話。
面容清稚,頰有淺窩的黑髮少年,抬頭看了一眼勾星賭坊由金粉漆成的招牌,咽下一口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貪婪造成的口水,聲音微顯沙啞問道:「桑桑,你說待會兒如果我們贏多了,會不會被賭坊的人追殺?」
膚色微黑的小侍女表情也很緊張,她右手提著個沉沉的匣子,把身子縮在少年身後,聽著昏暗燈光里傳出來的嘈雜吵鬧聲,顫聲說道:「少爺,我更擔心的是你想的那法子管不管用,感知天地元氣就能看到骰子上面的點數?你有沒有把握?呆會兒如果把銀子都輸光了,你可不能急紅了眼把我押上去啊。」
「這說的什麼胡話?再說……把你押上去,人賭坊也不見得肯收。」寧缺緊張地搓了搓手,說道:「至於把握,昨天夜裡我不是給你表演過很多次了?少爺我這輩子向來不打無把握之仗,贏是肯定贏的,關鍵是贏之後怎麼跑。」
「保證能贏啊……」
桑桑看起來根本不擔心怎麼跑的問題,聽寧缺說確定能贏後,她輕輕一咬嘴唇,痛下決心,從舊腰帶里取出粒用紙疊成的小星星,輕聲說道:「我從床下取了二百兩銀子換了張銀票,匣子裡還有一百多兩……少爺你都拿去,好多贏些。」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破
南城勾星賭坊,本是江湖大佬蒙老爺手下最掙錢的產業,春風亭血戰一夜之後,蒙老爺的勢力直接潰散,賭坊被砸爛成一片虛墟,一直到兩個月之後世道太平了些,賭坊才重新整修開業,只是現在沒有人知道賭坊背後的東家是誰。
雖是從廢墟里重新崛起的賭坊,但畢竟是長安城裡的老字號,又花了大價錢進行裝潢,賭坊里木桌明亮,燈籠高懸,陳設考究,看不出來任何衰敗跡象。
寧缺和桑桑一路行來,看著身周紗幔,聽著遠處大廳里被刻意壓抑著的驚呼聲,不禁覺得有些詫異奇怪,在邊塞的時候,主僕二人倒也常去渭城和開平市集的賭場,但與那些充滿汗臭酒味罵娘聲的小賭鋪子比,這裡宛然是另一個世界。
裝飾的再豪華清貴,賭場就是賭場,終究還是把人生放在籌碼間拼殺的血戰之地,三教九流人等穿梭其間,寧缺和桑桑這對年輕的主僕看著雖有些扎眼,但賭場管事僕人見慣了奇形怪狀的賭客,只是隨意看了兩眼,並沒有投予特別的關注。
至於勾星賭坊寬敞大廳里的賭客們,更沒有誰注意到他們的到來,穿著絲綢或是麻衣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們,不分階層或坐或站,密密麻麻擠在數十張鋪著褐毯的大桌旁,緊張地盯著桌上的紙牌骰盅或是黑色的三角籌碼。
盛夏天氣極熱,大廳三周的廊上有七八名僕婦揮動著手中的長扇向廳內灌風,但因為大廳內擠著的賭客數量實在太多,空氣仍然顯得有些悶熱不堪,混著名貴的香粉味道和菸草酒水味道,漸漸熏出一股隱隱令人興奮的野心味道,如果不是賭坊在每張桌下極豪奢地擱著冰盆,只怕這味道還要更濃些。
賭坊不是善堂,投錢的目的便是掙錢,越豪奢的投入便是想要掙越多的錢。寧缺打量著大廳里的細節,看著那些穿著統一青色制服的荷官,心情變得越來越緊張,不知這裡投注的下限是多少,不知自己二人帶的銀子究竟夠不夠。
去櫃檯處換了籌碼,問清楚了投注下限和玩法規矩,他略放心了些,帶著桑桑在賭坊大廳里隨意看了看,看到骰盅賭大小那張桌上有人退走,便毫不猶豫搶在旁人之前擠了進去,渾然不顧身後那幾人投來的厭惡目光,直接向桌上望去。
搖骰盅比大小,這大概是賭坊里最簡單最能夠快速分出勝負的玩法,而寧缺喜歡的便是簡單和快速分出勝負這兩種特質,無論殺人還是賭博都是這般,再加上他知道自己的作弊手段也只有這種,自然便像釘子一樣站在這裡再也不肯離開。
三顆骰子,以九點為線多者為大少者為小,如果荷官搖出三個六那便是豹子通殺,不過如果賭客有膽量或者說實在閒得無聊,自然也可以押豹子,如果押中不止通殺桌上賭客,荷官還要代表賭坊莊家陪賠,但這種事情在賭坊里很少發生。
盯著褐色毯子上那個比普通骰盅至少要大兩倍的大骰盅,看著那位長相清秀的女荷官揮舞著赤裸雪白的小臂,像變戲法一般上下翻滾著大骰盅,聽著三粒骰子在骰盅里清脆密集的撞擊聲,聽著最後骰盅重重落在桌面上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