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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桑桑眼睛變得越來越明亮的時候,寧缺便知道肯定會出問題,因為過往年間,只有看著銀子的時候,她的眼睛才會明亮到這種程度,但他依然沒有想到桑桑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極為精彩。
書痴也沒有想到桑桑會問這局殘棋有沒有彩頭,不由愕然無語。
最愕然的當然還是黃衣老僧,數十年前,他便開始主持瓦山三局棋,見過不少棋力驚人的對弈者,然而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問彩頭是什麼。
這是凝聚爛柯寺高僧大德智慧的棋局,這是拜見歧山長老所需要接受的莊嚴考驗,結果在這小姑娘眼中,竟和那些破爛賭檔里的賭棋沒有什麼區別!
黃衣老僧稍一驚愕,頓時生出無窮憤怒,心想即便這小姑娘是西陵神殿的光明之女,又豈能如此羞辱爛柯寺,面色如霜根本沒有回答桑桑的問題。
桑桑看著寧缺和莫山山臉上的神情,看著黃衣老僧如喪考妣的模樣,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得確實有些不妥,不由覺得有些羞愧。
修行者們都回到了大青樹下,興奮地準備旁觀這場棋局,他們自然不敢太過靠近石桌棋盤,但都有境界在身,能把棋盤上的畫面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從他們的角度,無法看到光明之女的真容,但今天能夠親眼目睹光明之女在人世間的第一次出手,哪怕出手落的是棋子,也依然令他們很是激動。
自然場間不是所有人都對這場棋局感興趣,至少佛輦里那位懸空寺高僧,不可能在剛被寧缺羞辱後,還去看他的小侍女下棋。
佛輦輕動,曲妮瑪娣率領著月輪國的苦行僧們,在爛柯寺住持的指引下,經過石桌旁,向著虎躍澗上的石橋而去。
寧缺轉身,恰好與花痴陸晨迦的目光相遇。
陸晨迦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有些異常,就如同荒原草甸間的那些殘雪一般,將要死亡卻依然寒冷至極。
即便是見慣生死的寧缺,也被她的眼神弄得生出了強烈的寒意。
他不再看她,望向佛輦,說道:「停下。」
佛輦停下。
寧缺問道:「為何我不能過,輦上那位大師卻能過?」
他這句話問的自然是棋盤旁那位黃衣老僧。
黃衣老僧皺眉說道:「這些客人都是佛宗同道,為何不能過?」
「佛宗弟子能過,我為什麼不能過?晨迦公主幼年信佛,但其後便入了天諭院修道,敬奉昊天,這也算你的佛宗同道?」
寧缺轉身望向黃衣老僧,說道:「你先前說規矩是活的,難道就是這個意思?我這一生未曾聽過這樣無恥的規矩,書院也不接受這個規矩。」
然後他繼續說道:「規矩要守那大家一起守,你們爛柯寺里的僧人我不理會,但只要是別寺之人,不管是白塔寺還是懸空寺,在我們沒有過橋之前都不能過。」
場間再次死寂一片。
曲妮瑪娣怨毒望向寧缺,寧缺就像是沒有看到一般,只是看著那方佛輦。
雖然他不再試圖冒險殺死那名懸空寺高僧,但依然警惕,與其讓對方先行上山,還不如讓他停留在自己的視野里,好作應對。
帷布里那道僧影揮了揮手,佛輦降了下來。
寧缺微微皺眉。
就在這時,石桌棋枰旁忽然響起那位南晉棋師震驚的喊聲。
這聲喊里蘊藏著極為複雜的情緒,吃驚,憤怒,然後是痛惜。
就像是夫子當年在燕北山野里看到某個鄉下廚子居然只用了三個時辰便敢把熊掌端出來給客人吃,又像是寧缺當年在梳碧湖畔看到同伴居然用了三刀才把一個馬賊的腦袋砍下來,而且砍得血肉模糊根本沒辦法計軍功換銀子。
「怎麼能落在這裡!你這個小姑娘到底會不會下棋!」
第六十六章 棋枰之上有意思
有一個美麗的傳說。
這個傳說與石頭無關,相傳數千年前,西陵神殿年號大治初年,瓦山還不叫瓦山,被叫做饅頭山的時候,有個叫王質的樵夫因為砍柴誤入深山,看到有幾名老僧在下棋,好奇上前觀看,發現棋盤之上廝殺極為慘烈,竟是入神忘了離開。
一名老僧看他痴醉模樣,遞給他一個饅頭,說來奇怪,王質吃掉那個饅頭之後,便再也沒有飢餓的感覺,坐在棋盤邊從晨時一直看到暮時。
暮色漸籠深山,樹下的那盤棋卻還沒有下完,那名先前贈他食物的老僧抬起頭來,看著王質說道:「如果再不走,你就沒有辦法離開了。」
王質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準備離開,然而當他拾起自己砍柴用的斧頭時,卻震驚地發現斧頭的木柄竟然已經腐爛成了灰塵,而當他走出群山,回到家鄉時,竟然發現當年的同齡人竟然都已經死去。
他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在樹下觀棋一日,人間已經百年。
這個傳說流傳甚廣,後來饅頭山變成了瓦山,而山中那間古寺,也因為這個傳說被世人稱為爛柯寺,竟漸漸變成了正式的寺名。
因為這個傳說,瓦山附近棋風極盛,無論士紳還是農夫,都自幼習棋,寧缺在山前小鎮上看到的那些黑白旗幟,便與這種風氣息息相關。
而爛柯寺更是因此而得名,寺中僧人自然精於此道,今日大青樹下石桌棋盤上的殘局,便是爛柯寺用以挑選有緣之人的手段,不用想便也知道極為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