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9頁
在管事恭敬的帶領下,何明池走進公主府深處,來到那個在長安城社交圈裡非常著名的露台上,對著榻上的李漁平靜致意。
李漁細眉微蹙,揮手示意嬤嬤把正在寫書法的小蠻帶走,然後伸手請何明池坐下,問道:「似乎有些問題。」
何明池沒有坐下,這個似乎不起眼的動作,代表著李漁的感知沒有出錯,確實有些問題,而且這個問題不小。
他從袖中取出那封信遞了過去。
李漁接過信,撕開封皮,看著信紙上那些熟悉的字跡,神情微微一怔,待看清楚信上寫的那些內容後,眉頭不由蹙得更緊。
信是寧缺寫給國師李青山的,在信中他提到自己在清河郡的見聞,尤其是提到了崔閥通過紅袖招做出來的試探,以及去客棧看自己的那位老管事。
清河郡諸門閥,如今是李漁姐弟在朝野間最大的助力,如果她想扶佐自己的弟弟登上龍椅,最需要書院的認可,卻也無法離開清河郡的幫助。
李漁不知道寧缺寫這封信的用心,卻隱約明白國師把這封信轉給自己看的意思,她微微蹙眉,說道:「那些老人的行事,我有時候也不是很明白,我只能說這些事情和我沒有關係。」
何明池點頭說道:「我會把殿下的話帶回南門觀。」
李漁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問道:「國師本不需要把這封信給我看,可以直接帶進宮中,無論給父皇還是給皇后娘娘都行。」
何明池微微一笑,說道:「師傅的意思,我這個做徒兒的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既然清河郡的事情和殿下無關,我想師傅也會很高興。」
這句話的意思很隱晦,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意思,但李漁身為局中之人,卻隱約捕捉到了其中的某種傾向,眼眸微微明亮起來。
「本宮感謝國師的信任。」
來自清河郡的第二封書信,送到了書院。
黃鶴教授看著信封上的字,笑了笑,沒有拆封,便讓人拿進了後山。
看信的人是二師兄。
他看信的時候,就在夫子身旁。
二師兄對著老師恭謹一禮,說道:「小師弟看出了一些問題。」
夫子此時的心神盡數在鐵板上煎的那條小黃花魚上,隨意問道:「嚴重嗎?」
二師兄想了想,說道:「清河郡只有兩個知命境,不嚴重。」
夫子說道:「既然如此,你還來煩我做甚?沒見我在忙?」
二師兄微微一怔,說道:「如何處理?」
夫子說道:「你小師弟在大明湖畔烹魚悟道,卻依然還沒有悟透世間的真理,魚無論是煎還是烹,最終都是用來吃的。」
二師兄受教,說道:「那便等著他們跳梁。」
夫子忽然想到了一些什麼,神情微凝,手裡拿著的竹鏟忘了從鍋里拿出,邊緣漸漸焦糊,小黃花魚也開始泛出糊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洒然笑道:「死了漁夫,不見得便撈不到魚,死了廚子,不見得便煎不出魚,棟樑也不能永遠撐著破房,斷了棟樑,有人才好跳梁,雖然此跳梁不是彼跳梁,但小丑卻永遠還是那些小丑。」
寧缺並不知道清河郡的老祖宗,對自己的評價如此深刻而慎重,在桑桑確認那位老管事有問題之後,他在第一時間寫了兩封信發回長安,便沒有再思考這件事情。
他在書院後山排名最末,上面還有夫子以及諸位極大能的師兄師姐,清河郡的問題有他們處理,哪裡還需要他操心。當天他便帶著桑桑,坐著那輛黑色馬車離開了陽關城,兩日後在一個渡口前停了下來。
沒有什麼不長眼的盜賊前來打劫,也沒有什麼愚蠢的官府想來收稅錢,攔住馬車去路的是一片水氣蒸騰、秋葦無邊的水面。
大唐帝國南方原野前的湖泊,名字聽上去很普通,叫做大澤,只有真正到過大澤的人,才能感受到這個簡單名字里所蘊藏著的氣魄——這湖實在是太大,除了大字,世間根本沒有任何詞彙夠資格來形容它。
便如更南方的那條黃色大河一般。
大澤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方圓不知多少里地,便是飛鳥也難一氣橫渡。如果沒有渡船,再厲害的修行者也無法過去。
這片世間最大的湖泊,橫亘在世間最強大的兩個國家之間,等若是昊天在大唐和南晉之間做了一個緩衝地,為世間的人們帶來了和平,卻也帶來了很多不便,南北貨物人員要流通,自然少不得各式各樣的渡船,當水氣消散之後,便能看到漫天秋葦後的無數船帆,景致壯闊美麗至極。
但黑色馬車還是只能停在大澤旁等待,因為通往南晉的路口已經戒嚴,大唐水師數艘戰船,正在等待著使團的到來。
寧缺有很多方法可以無視戒嚴,輕身離開,但不管是為了清靜,還是如崔老太爺評價的那般冷漠謹慎,等著使團同行,都比他拿出腰牌亮明身份,讓大唐水師替自己開道護航要更加合適。
好在大澤的風景足夠怡人,而且使團也沒有讓他等太長時間,就在他險些要把初秋的蘆葦看厭,把生切湖魚吃膩的時候,使團到了。
在大唐水師的戰船上,寧缺第一次看到了使團的正使——那位以武力孱弱、智謀驚人聞名的鎮西大將軍冼植朗。
戰船主廳首位上空空如也,寧缺和冼植朗對面而坐,因為論起身份尊卑,兩個人著實不好分出一個強弱主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