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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清晨醒來的很早,他先練了套刀法熱身,然後在晨霧盤膝坐下,冥想片刻後開始呼吸吐納,將桃山里豐沛的天地元氣絲絲縷縷借入身體裡,變成自己的浩然氣,整個過程進行的非常小心。
收功時晨霧依然未散,他順著書殿後的小路向上走去,霧中有淡淡花香襲來,不由神清氣爽。便在此時紅日完全躍出朝霞,山間霧氣驟消,他才發現身畔是千樹萬樹桃花正在盛開,不由有些厭憎地皺了皺眉。
當年夫子飲酒登山,斬盡滿山桃花,從那之後這裡的桃花便再也沒有開過,然而今年春天,光明神殿裡的萬年長燈忽然熄滅,滿山桃花無由怒放,便再也沒有謝過,哪怕現在已經是深夏時節也是如此。
他愛書院前的桃花,因為那是夫子從桃山帶回來的樹種,他不愛西陵神殿的桃花,因為那代表著夫子的離去,還有那件事情。
桃花深處隱約有路,不知通向何處,寧缺向那處走去,忽覺山風驟然寒冷,花瓣在枝頭不停顫抖,仿佛瞬間來到了寒冬。
萬樹桃花里隱藏著極了不起的陣法,難怪當年老師登山時會對這些桃花下辣手,寧缺想明白了這件事情,決定立刻退出。
以他現在的境界和符道上的造詣,此時入陣不深,想退出應該不難,想要繼續前行破陣而出,卻是想也休想。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在滿山桃花里感應到一股很熟悉的氣息,甚至隱隱約約能夠明白這些桃花的心意,他對陣法沒有任何研究,卻也明白這便是破陣的關鍵之所在,這片桃花對他來說是開放的。
如果換成別的人,肯定會因為這種突然的變化而震撼惘然,繼而生出暫時退避的念頭,但他卻沒有,因為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滿山桃花因為她而盛放,又怎會攔他?
衣袂與桃花相擦,落英陣陣,粉香片片,不需要尋找方向,也不用理會桃花里強大的陣法,只是憑藉桃花傳與他的感受信步而行,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走過了這片對修行者來說異常兇險的桃花。
桃花外便是絕壁。
他站在崖畔,看著上方那數座巍峨的神殿,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山腰,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對面,發現那裡還是一道絕壁。
他所站著的崖壁是桃山裡的一部分,對面的那道絕壁也是桃山的一部分,明明便在數座神殿之下,卻不知為何獨立於桃山。
兩道絕壁間隔著數十丈的距離,中間除了山風沒有任何橋樑之類的事物,其下雲霧繚繞,隱有幽冷氣息傳來,不知有多深。
數十丈的距離對修行者來說並不遙遠,尤其是對於魔宗修行者來說,然而看崖畔的地面和對面絕壁上的青苔,大概從來沒有人來過這裡,也從來沒有人在對面的絕壁上出現過,兩道絕壁從未相通。
兩道絕壁就這般沉默相看無數萬年,不知可曾相厭。
有陰風自絕壁下方拂來,雲霧微散,對面那道絕壁上隱隱出現了一些什麼,寧缺的眼力極好,看到仿佛是數排石窗。他有些不確定,繼續看著,待下一陣山風來時,雲霧再散,發現絕壁上果然有石窗。
難道那裡就是傳說中西陵神殿用來關押叛教重犯的幽閣?
他看著對面的絕壁,微微皺眉。
他又看了段時間,忽然閉上眼睛,有淚水從眼角流出,不是同情千萬年來死在幽閣里的那些魔宗前人,也不是想起了曾經在幽閣里被囚十餘里的光明大神官從而想起先師顏瑟,也不是因為那道絕壁石窗里隱隱散發出來的血腥味道和陰森氣息令人心生悲憫。
而是因為他的眼睛很痛。
明明眼前除了絕壁山風什麼都沒有,但在先前那刻,卻仿佛有根無形的手指,輕輕地在他的眼睛裡摸了摸。
那道力量很輕柔,但眼睛是人最嬌嫩的部位,他雖然浩然氣已近大成,也覺得刺痛無比,難以抑止地流下眼淚。
過了片刻,他睜開眼睛再次向絕壁望去,然後閉上眼睛,再次開始流淚,這一次流的淚更多,因為那隻落在眼睛裡的力量更為強大。
他確認摸自己眼睛的的那道氣息,正是來自絕壁。他知道如果自己堅持看下去,那麼那道絕壁的反擊力度便會越來強。
絕壁之間有大陣,可以防止任何人對幽閣的窺探,無論像寧缺一樣站在數十丈外,還是站在數千里之外,只要你看這片絕壁,便會眼睛被觸。沒有人能避開,因為當你看時,不是你的目光落在絕壁上,而是絕壁的畫面進入你的眼眸里,這道陣法的力量便會隨之一道來臨。
此陣名觸目。
第五卷 神來之筆第二十二章 相看兩厭(中)
那片絕壁不讓寧缺看,寧缺偏要看。他盯著絕壁間的雲霧,看著聚散間若隱若現的那些石窗,眼睛越來越酸痛,最後仿佛中了萬劍,再難支撐,閉著眼睛開始流淚,顯得極為傷心,睜開眼時已經紅腫如桃。
他不知道絕壁間陣法的名字,但真切地體會到了這道陣法的神奇,心想道門果然不傀是當世第一門派,底蘊深厚至極,雖說這些年來略有衰敗之跡,但至少在西陵神殿周遭看不到分毫。
絕壁間的陣法,是防止被人窺視幽閣重地,只要保持足夠的距離,或者不堅持看穿那片雲霧,便不會產生太可怕的殺傷力。
寧缺並不畏懼,只是想著西陵神殿的陣法便如此強大,知守觀里的陣法想來更為驚人。去年深秋大師兄去知守觀,如果不是陳皮皮事先在知守觀里做了手腳,只怕他想進觀也難,更不用說以知守觀里的天書,把觀主牽絆了那麼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