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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和李四,連滾帶爬從書畫鋪廢墟里趕了出來,拿著菜刀,便是一通狂砍,根本不理會砍的是神還是佛,兩個年輕人砍的時候,甚至眼睛都是閉著的。
咔咔兩聲,菜刀砍掉了酒徒左腳的尾趾,還有右腳的腳後跟。
酒徒腹部中劍,鮮血橫流,雙腳也在流血,布鞋已濕。
他憤怒地痛嚎,自壺中抽出十七把劍,胡亂地向朝小樹和張三李四刺去。
夜色里,忽然響起桑桑的聲音,她說了兩個數字。
煙塵那頭,傳來嗡的一聲輕響。
一枝羽箭破空而至,準確地射中酒徒的膝蓋。
鮮血飆射。
酒徒痛苦地大喊一聲,難以保持身體平衡,向地面坐下,自壺裡抽出的十七把劍,就像是散開的葉子般,散落到地上。
轟的一聲,煙塵破散,夜色俱亂。
寧缺掠至場間,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右腳重重地踏上他的胸口。
啪啪脆響里,酒徒胸骨盡碎。
酒徒喘息著,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怒。
他還是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他拼命地召喚著天地元氣,試圖脫困。
寧缺拉開鐵弓瞄準,鐵弓彎如滿月,弦上鐵箭寒冷如霜。
事實上,不需要瞄準。
寒冷的箭簇直接抵著酒徒的眉心。
無論是誰,不會射偏。
先前戰鬥里,酒徒對他說過,有本事,你就射中我。
寧缺這時候說道:「有本事,你就躲開這一箭。
嗡的一聲輕響。
鐵箭離弦而去,刺穿酒徒的眉心。
小鎮街面上,出現了一個極深的箭洞。
鐵箭入地無蹤。
酒徒的頭顱也消失無蹤,化為一片血水。
第一百二十章 明月當空(上)
小鎮上空的雨早就停了,雲卻未散。
那根鐵箭直入地底,不知過了多久才停止,傳到地面的震動已經非常微小,然而很奇怪的是,鎮外的原野卻劇烈地震動起來,枯苗倒伏,溪水亂翻,震動波及到鎮上,已經殘破不堪的民宅紛紛垮塌。
地面的震動在下一刻似乎傳到了夜穹里,那片陰沉的雲開始翻滾,如正沸的水,不停地絞動,卻沒有散開的徵兆,像是人類痛苦的表情。
酒徒的屍身隨著天地的震動,迅速地腐朽,或者說風化,變成近似於黃沙般的物事,然後被夜穹落下來的風一吹,便消失無蹤。
看著這幕畫面,寧缺想起多年前在荒原上打開天書明字卷時引發的天地異象,才明白殺死酒徒對這個世界意味著什麼。
他還是不明白酒徒的遺體會變成這樣,只有桑桑懂,那是因為酒徒早已經脫離了普通人類的範疇,換句話,酒徒早已非人。
酒徒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是大修行者,是夫子、佛陀、軻浩然、觀主這種級別的人物,甚至於,大修行者這四個字也不準確。
他和屠夫一道來自遠古,早在佛陀之前便已經存在於這個世界,千年之前的夫子觀主一代以及數十年前的軻浩然一代都是他的後輩,他和屠夫是真正的傳奇,甚至應該稱之為傳說,他已經活了無數年,並且似乎將永遠這樣活下去。
今夜,他卻死了。
仿佛永遠不死的人死了,說明生死之間並沒有定數,寧缺沒有在這件事情上耗費太多時間和精神,直接走到朝小樹身旁,然後望向桑桑。
從柳白處借的劍,破開了朝小樹的身體——這是書院多年前便布置的局,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開局,朝小樹便必死無疑,然而——既然生死之間無定數,誰說朝小樹一定會死?寧缺如此想著,就算天命如此,他也不相信。
他現在根本不相信任何天命,因為桑桑就在身邊。
「能不能治?」
寧缺看著她問道。當初他把觀主千刀萬剮,然後他自己又被她千刀萬剮,熊初墨被斷手打成廢人,但無論多重的傷,只要她看一眼,便能修復如初,他雖然知道現在的她,遠遠不是當初那個昊天,但依然抱有極大的期望。
「就算以前的我,都很難治。」
桑桑走到斷裂的石階前,看著渾身是血的朝小樹,面無表情說道,這是句實話,因為柳白的那一劍,實在是太過鋒利,他傷的太重。
寧缺沉默,握著朝小樹的手,眼眸里流露出悲傷的神色。
朝小樹臉色蒼白看著他,艱難地擠出一絲微笑,不準備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要辛苦地留什麼遺言,只要唐國和書院能夠獲得最終的勝利,他相信自己那些放心不下的人和事,都會得到最好的照看,那麼他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這個時候,桑桑接著說了一句話。
「但我現在會治。」
寧缺有些茫然,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桑桑手掌輕輕撫在朝小樹胸腹間那條恐怖的傷口上,清光漸顯,右手不知從何處摸出一袋子針線,平靜說道:「我現在對這種傷有經驗。」
是的。在宋國都城的道殿裡,她的腹部也被一把劍剖開過,然後被她自己治好,在這方面,她確實很有經驗。
看著針線在朝小樹的胸腹間來回穿行,寧缺忽然想到,多年前離開渭城的時候,桑桑曾經擔心過自己的女紅在長安城裡無法與那些娘子相提並論,卻不知道,昨夜在那座道殿裡,桑桑也想起過相同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