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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帳深處那道華麗屏風之後,莫山山面無表情看著對面那位穿著淡黃斜襟衫的美麗少女,說道:「當日你在草甸之上。」
陸晨迦此時正在用心修剪一盆異種七辮花的枝葉,聽著這話,她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說道:「這便是王妃愛若珍寶的一盆花,可惜抽丫之初便養植不得法,根莖無精神,花開自然無魂,淡得令人心痛。」
這位月輪國的公主自幼醅愛花草,在王宮遇著那完美男子之前,花草便是她生命里的全部,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因為與隆慶皇子的情事,因為愛花如痴,世間人都知曉她的聲名,但世人談及她時,首先還是不能免俗地談到她的容貌。
花痴陸晨迦很美,睫毛眉眼無一不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很美,面且她一個人身上竟是集合了很多種美感,就像是一盆精心培育出來的名花,在春風裡花瓣微顫,有時含苞有時盛放有時承露嬌羞,美不勝收。
書痴莫山山則與她截然不同,她的雙眉細而濃郁,就像是墨筆畫出來一般,目光雖然散漫卻真正明澈,沒有一絲雜意,雙唇微抿時便是一道線,微圓的臉頰看上去更沒有傳統美人的特徵,但這些看似尋常無奇的細節組合在一起後,哪怕她的表情再如何木訥,都顯得那樣的好看。
寧缺第一眼看到她時,心裡便做如此想法,別的任何形容詞好像都不能準確形容這位大河國少女的容顏,甚至會顯得多餘,只能贊她一聲好看。
這種好看不像陸晨迦的美那般動人,那般清晰,卻因為沒有任何殺傷力,對任何人的眼眸都不會造成格外的負擔,而會令觀者感到輕鬆。
這種好看,可以好好地看。
莫山山好看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她看著陸晨迦平靜說道:「既然你承認當時自己在草甸之上,那麼這件事情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陸晨迦靜靜看著她,微笑說道:「莫姐姐,你是不是想問我什麼?」
「你承認得如此平靜,何必再問?但既然你堅持要我問,我便問。」
莫山山的表情很平靜,眸子裡看不出是怒還是喜,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那般說道:「你當時既然在草甸上馬車中,自然知道下方的營地正在被馬賊圍攻,你也應該知道營地里有我墨池苑的弟子,你為什麼不讓神殿騎兵來援?」
陸晨迦微抿雙唇,說道:「入荒原後,我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天諭院學生,又怎麼能命令神殿騎兵?」
莫山山淡漠看著她,又像是看著她身前那盆花,說道:「你如果只是一名普通天諭院學生,這時候你就應該在外面等候,哪裡有資格和我對坐談話。」
陸晨迦微微蹩眉,覺得對面的白衣少女和記憶里的書痴有了很大的差異。
莫山山毫不理會她的心理活動,繼續冷淡說道:「神殿騎兵歸裁決司管,你是隆慶的未婚妻,他們憑什麼敢不聽你的命令?」
她看著陸晨迦漠然說道:「你若不想說草甸那裡的事情,我便不說,你既然要說,那便不要這般胡說,你是花痴,又不是白痴。」
陸晨迦還是沒有說話,緩緩放下手中的小剪,專注地看著對面的莫山山,眼眸里浮現出一抹笑意,心想什麼事情讓書痴居然變化了這麼多?
莫山山的這些指責,談不上如何犀利,因為無論是誰都能想明白當日草甸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花痴陸晨迦無論當時是沉默還是如何,都應該承擔起怎樣的責任。
陸晨迦並不在意這些指責,她更在意的是莫山山此時的表現。
按照她的記憶以及世人的認知,書痴是一個終日跪坐在筆墨紙硯之前,不問世事不知世事,有任何想法都會因為覺得麻煩而不肯說出口,淑靜沉默到了極點的人。
她本以為今日邀莫山山相會,對方因為馬賊一事再如何憤怒,也不會當面指責自己,然而沒有想到對方竟然表現得如此直接而強硬。
陸晨迦靜靜看著她,沉默很長時間後開口說道:「莫姐姐,你變了,變得直接了很多,也刻薄了很多,實在是令我感到很意外很吃驚。」
莫山山認真思考片刻後,回答道:「我不知道直接有時候會有刻薄的效果。」
陸晨迦看著她輕輕嘆息一聲,微澀笑道:「沒想到連你也變了。」
莫山山平靜回答道:「我最近跟著一個人學了很多東西,我在習慣這種變化。」
陸晨迦沉默片刻後,輕聲問道:「你今天來就是為了指責我?」
莫山山回答得平靜而又肯定:「如果不是為了指責你,我為什麼要來見你。」
陸晨迦嘆息一聲,說道:「我是在你施出那半道神符時,才知曉你在草甸下。」
莫山山看著她美麗如新綻初蕊的容顏,稍一停頓後說道:「就算我不在草甸下,也有別的人在草甸下,在馬賊的刀下。」
陸晨迦平靜說道:「我與你相識,我欣賞喜歡你,所以你的生死與我有關,你若死了我會悲傷,其他人的生死與我無關,我自然不會理會。」
莫山山說道:「我有一個師弟死在馬賊最後一次沖營中。」
陸晨迦的語氣依舊平靜:「我不認識你師弟,所以他的生死與我也無關。」
莫山山靜靜看著她身旁那盆高潔如雪的不知名的珍貴花樹,說道:「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與你我無關,但這個世界與你我有關,因為悲喜總會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