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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轉身看著她,說道:「要不要用熱水燙個腳。」
桑桑沉默不語。
不是當年情在今日帶來惘然,而是她真的力了。
這個病叫做虛弱。
來到人間,從在斷峰間醒來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停地在變弱,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她的神力越來越少。
這裡是充滿紅塵意味的人間,不是客觀冰冷的神國,她在人間的時間越長,便會變得越來越虛弱。
她現在依然很強,比人間所有修行者加起來都更要強大,但和在神國的她相比,她已經變弱了很多,因為虛弱,所以開始善感。
離開別院,來到瓦山峰頂。
那座曾經高聳入雲的佛祖石像,現在只剩下小半截殘軀,隱約可以看到袈裟的流雲痕跡,絕大部分都已經被君陌的劍斬成了頑石。
桑桑背著雙手,靜靜看著天空。
那裡曾經有佛祖慈悲平靜的面容,但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有雨絲。
但她依然靜靜看著那處,仿佛看著佛祖的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寧缺有些不安,問道:「在看什麼呢?」
桑桑看著雨空里虛無的佛祖面容,說道:「我見過他。」
寧缺心想,佛祖是無數輪迴里的至強者之一,你既是昊天,自然對他會留下相對深刻的印象,就像你曾經見過老師那樣。
桑桑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說道:「不,我見過他。」
寧缺有些不解,說道:「佛祖在世時,你自然見過他。」
桑桑說道:「不,佛陀在世時,一直不敢讓我看見。」
寧缺微微皺眉,問道:「那你何時見過他?」
桑桑說道:「就在先前那一刻。」
寧缺沉默很長時間說道:「在你見到這座殘破佛像時?」
桑桑說道:「在我抬頭看他之前,便看見了他。」
寧缺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從這句話里隱約推斷出一個很震撼的事實:「你是說.「佛祖並沒有真的涅盤?他依然活著?」
桑桑說道:「他已經死去,但還活著。」
寧缺覺得這話說的太深奧了。
桑桑收回目光,看著他說道:「或者說,他同時活著並且死去。」
寧缺望向殘缺的佛祖石像,看著雨空里什麼都沒有的那處。
大黑傘因為他的動作向後傾斜,雨絲落在他的臉上,有些微濕微涼他仿佛看到佛祖正在雨中微笑,慈悲的面容上滿是淚水。
他說道:「我還是不懂。」
桑桑向佛像蓮座後方走去,說道:「就是你說過的那隻貓。」
寧缺想起很多年前在岷山的時候,有個夜晚實在太無聊,她又鬧著不肯睡覺,於是他給她講了個很可怕的故事。
那個故事的主角,是一隻姓薛的貓。
對於他來說又生又死的貓只不過是有些費解,但對一個三歲多的小丫頭來說,聽不明白之餘,自然覺得很可怕。
寧缺看著雨空里那座並不存在的佛像,忽然也害怕起來。
這場春雨出乎意料地變文了山道上積水,變得濕滑難行寧缺帶著桑桑走進後山那座洞廬,暫作歇息。
「這場雨來的正是時候。」
寧缺收起大黑傘,坐到石桌旁的蒲團上,看著頭頂被雨水擊打的啪啪作響的山藤,說道:「我本就打算帶你來這裡看看。」
洞廬是歧山大師的居所,他和桑桑曾經在這裡下過一盤棋,用的是佛祖的棋盤,落下的是一顆黑子局中有無數劫。
「你帶我來爛柯寺究竟想做什麼?」桑桑問道。
寧缺說道:「我想帶你看這舊寺,解些心事。」
桑桑坐到桌前,說道:「繼續。」
寧缺說道:「在南海嘩,你有所感慨,那令我很緊張因為我無法想像,如果你對整個人類失望以至憤怒這局面該如何收拾。」
桑桑說道:「人類需要我的時候,奉我如神,不需要我的時候,棄我如草,如果站在我的位置,你會有怎樣的情緒反應?」
「不知道,因為我畢竟不是昊天,我沒有承受過人間無數億年的香火,自然也無法體會那種被背叛的憤怒。
寧缺說道:「我想告訴你的是,人類並不像你想像的那般冷漠無情,你在世間依然擁有無數虔誠的信徒。」
桑桑說道:「那是因為信我,對那些人類有好處。」
寧缺說道:「不是所有人類都只從利益角度出發,我們還會被很多別的事情所影響,我們不是天性本惡,我們對自己以及生活的世界,其實始終還是保留著一份善意,我帶你來爛柯寺,便是想你能看到那份善意。」
桑桑說道:「你想我看到的善意是什麼?」
寧缺說道:「歧山大師,便是人類最簡單又最乾淨的那縷善意。」
歧山大師,乃是佛宗最德高望重的大德,以畢生修為在滔滔洪水裡換得百姓安康,他曾收留蓮生,也想治好桑桑。
在德行方面,大師是最無可挑剔之人,對於當年的寧缺和桑桑來說,他是位慈愛的師長,無論佛法還是別的方面。
桑桑承認寧缺的看法,但她不同意寧缺的說法。
「歧山本善,但他善意的出發點,依然是人類的利益,無論是收留蓮生,還是想用佛祖棋盤助冥王之女避世,都是如此。」
寧缺說道:「這豈不正是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