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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名婢女僕役端著食盤用具行走在清幽宅院之間,訓練有素的他們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宅院裡只能聽到風吹樹梢時的簌簌聲。得勝居老闆銳利的目光盯著所有人的動作,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稍微放鬆了些,抬起手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能包下得勝居最清幽也是最昂貴的後院,能讓得勝居老闆甘為小廝服侍,可以想見今日後院宴飲的賓主雙方身份何等樣尊貴。今日宴飲主人乃是大唐四公主殿下李漁,她宴請的客人確實是位貴客,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位客人離開長安城後,在餘下的一生當中便再也沒有機會重返長安。
鋥亮的烏木地板盡頭,兩張矮几相對而置,左手方案幾後坐著位約摸青年公子,只見他一身素青衣衫,髮髻上穿著根玉簪,眉直目明,顯得極為平靜溫和,唯有發間隱隱可見的幾絲銀髮,不經意間透露出了這些年的鬱結。
在長安城裡做了近十年人質的燕太子,平靜看著對面的大唐公主李漁,端起手邊酒杯,緩慢而堅定地一飲而盡,然後感慨說道:「天啟四年我入長安遊歷,六年再入長安為質,屈指一算竟與殿下你相識十年,雖然中間有兩年你去了草原,但也算是相伴成長,此番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見,不免有些感嘆。」
「崇明哥哥,你我皆知,若要還想在長安城中相見,那必然只可能是因為兩種原因,既然如此,那麼還是不要相見為好,或者有時機,我去成京探望你。」
李漁微微一笑,將手指間把玩良久的小酒杯端起,輕輕啜了一口。席間二人其實都清楚,崇明太子今番回國,不出意外在燕皇死後便會繼位,一國之君如果還想進入大唐都城長安,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燕國被大唐帝國所滅,他作為亡國之君被押至長安獻俘祭天,第二種則是他率領燕國軍隊,打進長安城。
這兩種可能,前者太慘澹,後者太不可能,所以李漁會說不如不見。
「不見也好。」燕太子微微一笑,說道:「正如你所說,日後若有閒暇,你去成京看我便是,到時候我做主人,請你吃些新鮮玩意兒。」
「現在又不是小時候了,哪裡只會貪口腹之慾。」李漁笑了笑,說道:「不過日後崇明哥哥你就是一國之君,我若向你伸手要些東西,自也方便。」
一位是燕國皇位的正統繼承人,一位是大唐地位最高的公主殿下,看似只是分離之前述說些兒時情誼,實際上誰知道哪句話里隱著日後的紛爭?
燕太子微一沉默,清瘦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舉杯低聲感慨說道:「一國之君……又哪裡是這般好做的,我在長安城裡住了近十年,早已習慣此間氣候水土風物人情,其實真心不願意歸去。」
「哥哥你這話不妥,燕皇年事已高,身體不好……」李漁輕輕搖頭。
「有何不妥?父皇當年本來就不喜歡我,所以把我當質子趕來長安,他也沒有什麼傷感痛苦之處,整整八年時間,我在長安城裡沉默低調度日如年,成京處可有來信關懷慰問幾聲?其實整個燕國……早就把我給忘了吧?」
燕太子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眸中閃過一抹痛楚之色。
「我在草原上過了兩年,我當時也很擔心長安城會忘了我,但事實證明,只要你還活著,並且回來了,那麼再久遠淡薄的記憶,都會被重新拾起來。」
李漁神情堅定望著燕太子,說道:「當年是崇明哥哥你給我出的主意,前往草原一策讓我置身事外,得了極大的好處,現如今崇明哥哥即將歸國,我自然也要送你幾樣禮物,但我知道你是不大肯要的,不過你必須記清楚一件事情,無論成京局勢多麼糟糕,你畢竟是嫡長太子,誰也不能把屬於你的皇位給搶走了!」
燕太子平靜回視著她,想著這些年來她為自己幼弟苦苦經營,不由生出淡淡同傷之感,自嘲一笑後說道:「現在的問題並不是有人想搶我的皇位,而是這皇位本來就還不屬於我,在所有燕人看來,我那位英明神武的弟弟比我這個囚居長安多年的懦弱太子,更適合坐上那把皇椅。」
他出神片刻後繼續輕聲說道:「我雖然已經離開成京多年,但小時候有些事情還是記得很清楚,隆慶他似乎從生下來就是個天才,無論是騎射詩書甚至修行,仿佛世界上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而與他相比,我這個太子卻沒有絲毫特異之處,所以父皇喜歡他寵愛他,大臣們信任他倚重他,就變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是西陵神殿裁決司的大人物了。」
燕太子看著李漁說道:「從進入西陵天諭院那天起,隆慶的母族便開始在成京造勢,現如今這勢頭已非人力所能打壓,因為他外有強援,而強援……來自西陵。」
第一百四十二章 登場
清幽的宅院內一片安靜,李漁直視燕太子的雙眼,過了很長時間後才輕輕啟唇,緩聲說道:「外無強援不能成事。隆慶有西陵神殿在後方隱而不發,若崇明哥哥你願意,相信我的父皇絕不介意發封國書給你的父皇。」
這個世界上有實力能和西陵神殿分庭抗禮的,只有大唐帝國。然而聽著這話,燕太子並未動容,更沒有流露出狂喜之色,反而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雖然我不明白西陵神殿為什麼同意隆慶皇子入長安城接替你為質,我也不想去考慮隆慶皇子他一心想入書院二層樓的目的是什麼,我只知道現在的局勢對你極為有利,他在長安難以遙控成京,豈不正是你的機會?」